禄命(612)
“于我而言,这也是正事,怎么能因为这事和你无关,就当我不务正业了。”引玉磨磨蹭蹭的,还是躺到了里侧。
她身上只盖了一角毯子,省得莲升夜里凉着,又说:“不过,平时可不见你这么积极,触景伤怀了,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她说得足够委婉了。
耳报神轻飘飘哼了一声,哼得好没底气。
莲升放下木簪,又取下腕上珠串,直白地说:“邬冷松要走的婴儿是你,对不。”
耳报神素来嘴硬,“怎么可能是我,我神通广大,哪像那弱小无助的小婴孩。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要走的,得是邬家求我,我才会勉为其难庇护一下。”
“那邬冷松求你了么。”引玉看了过去。
耳报神睁眼说瞎话,“求了,还是五体投地地求,我看他诚心,咬咬牙就答应了。”
“那你在兜里一个劲戳我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我,记得把你拿出兜,好让旁人观摩观摩?”引玉淡哂,慢悠悠说:“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拿枝缠我,是叫我不要拿你的意思。”
这事被人当面说出,耳报神还怪臊的,好在它只是木头,不会面红耳赤。
它极刻意地咳了一声,说:“对对对,都让你知道了,你还问我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说呢!”
“刚不是就直接说了?”莲升握着珠串捋了两下,“是你狡辩。”
“我、我……”耳报神沉默了良久,木眼珠转得飞快,后来两眼一合,索性说:“哎呀你们可真是,何必揭我伤口,虽然这也算是陈年老疤了。”
“你那是自欺欺人。”莲升瞥去一眼,放下珠串。
“我也不是狡辩,不过是想给自己台阶下。”耳报神叹气,“是是是,云孃舍了我,邬冷松将我带到邬家,做成了樟柳神。”
它伸出一根枝挠起眼眶,就跟活人眼睛泛酸那样,别别扭扭又说:“经云孃一提,我才彻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和这观喜镇的情谊不算深,和云孃么,也算不上太熟络,毕竟我刚出世没多久,就被邬冷松带走了,后来从他口中隐隐听说,我是从观喜镇出去的。”
尚在襁褓就被带走,哪会有什么不舍,只是会有些难过,毕竟要不是镇上的人,它也不会被做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不过,正如云孃所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避过这“生生世世”,不被嗔痴怒怨所扰,它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耳报神在这世间停留了许久,多少明白一些人情世故,云孃交出它是无可奈何,而那时冲云孃叫嚣的镇民,也不过是怕极生离死别。
只能说,那时候的观喜镇人人可怜,却也人人可恨。
“恨观喜镇么。”引玉忽然问。
耳报神闭上眼,说:“无所谓什么恨不恨,恨他们可太劳心费神了,要是真要恨谁,那我也该先恨邬冷松,如果不是他,我哪里用得着吃这苦头。”
“不过。”它慢吞吞睁开一道缝,朝床那边看去,忸怩道:“这苦头也不算难吃,没这苦头,我还碰不上你们呢,更别提去慧水赤山见识白玉京了,你们记得给我刻字就好。”
“你用枝自己刻。”引玉侧身托起下颌。
“我自己不行,再说,你字好看。”耳报神嘟囔,“要是刻的字连看都看不懂,那还怎么显摆。”
“不恨也好,恨如果成执念,不光伤己,还会伤人。”莲升躺下,找了一阵才找到灯在哪关。她捏起被子角,盖住身说:“歇了,要刻明天刻。”
灯一暗,引玉便合上眼,大抵是因为莲升在身侧,所以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桌上的木人却睁着眼,它本也不需要睡觉,但或许是因为身在观喜镇,所以莫名清醒。
它稚声稚气地叹了一声,嘀咕道:“我才不要恨谁,要是不小心成了无嫌那样的,也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夜里并不安宁,在浓云散去大半后,雨还是没有停。
这屋的隔音极差,淅沥沥雨声清晰入耳,偶还能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
引玉半梦半醒,听见那湿哒哒的脚步声时,还以为梦回小悟墟,她正踩着满地鲜血惶惶而行。她蓦地醒神,往身边一抓便抓到了莲升的衬衣。
莲升身上哪余有半角毯子,毯子全跑她身上了。
引玉没说话,捏住莲升衣角轻轻一扯,便坐起身掀开窗帘。可惜这观喜镇上没几盏亮着的灯,只隐隐看到一个身影在街角晃了过去。
那人长得高挑,似乎还是穿的长裙。
“僧袍。”莲升冷不丁在引玉耳边说。
引玉正想放下窗帘,便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惨叫。
这观喜镇的房子就像纸糊的,那声惨叫毫无阻隔地传来,一声刚歇,一声又起,似乎在遭受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