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06)
云孃躬身,那身宽袍靡丽到极致,好似她如今破烂的魂,垂死却挣扎,欲燃尽最后的魂火。
“我答应了的,我怎么能抛弃观喜镇离开?”她哑声。
“此话怎讲?”引玉心道,总算是问对鬼了,和山上的那些不同,这云孃明显是清醒的,她留在铜钱里不随着众人“转生”,怕不只是不舍得程祖惠。
云孃垂头思索了许久,琢磨这观喜镇的荒唐该从哪里说起。
许是引玉和莲升的目光太过锐利,程祖惠怕极云孃会被送走,颤抖着说:“云孃是很好的人,两位就放过她吧。虽然我不知道观喜镇是怎么了,但心里头明白,镇里的人不干不净,只有云孃不一样,可惜,我那时不敢问她,她才将手艺传授予我,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3=
第194章
这观喜镇阴气重, 就像草莽山当年,能到活人白日见鬼的地步,所以刚才那男鬼被挥散时,程祖惠是看到了的。
程祖惠哪知道那只鬼上哪去了, 只当他是变成了飞灰, 这才匆匆忙忙为云孃求情。
云孃看向程祖惠, 想说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否则怎会一直将人蒙在鼓里, 这一蒙,就是好几十年。
她微微摇头, 知道在这阳间消失才是自己的归宿, 哑声说:“惠儿, 你用不着说这些的。”
“我好不容易见到你。”程祖惠偏开目光,看见云孃戴着一对绿玛瑙耳环, 张开的嘴唇紧紧闭起, 藏住了呜咽。
引玉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再说, 这云孃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厉鬼,哪犯得着将她“打散”,笑说:“不杀她,顶多是送她入轮回。”
云孃周身一震,在观喜镇呆太久了,差点忘了什么才叫轮回。她眼里露出彷徨之色, 下意识摸向耳坠,似乎这是什么能令她定住心神的宝贝。
程祖惠看见云孃摸耳坠, 越发想哭。
云孃走的时候, 她不过二十来岁, 而今已是两鬓斑白,哪还看得出昔时的模样,正因如此,她根本不敢直视云孃。
她也不想老的,可时间哪里会停止流逝。
她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时,两人仿若对调,她竟成了那年长的一辈。
“轮回,真正的轮回?”程祖惠愣住。
“不错,生老病死入轮回,人的一生都是这么过的,三世一毕,才算彻底消失。”莲升弯腰,将地上铜钱捡起。
引玉走到云孃面前,如今没了铜钱的阻隔,她能清清楚楚闻到云孃身上的鬼气,的确是年份不小的鬼,许是因为幡然醒悟,所以并非地缚。
她凑得近,闻得又仔细,叫云孃僵住身,连眼珠子也不敢转。
“嗅什么呢。”莲升睨过去。
“嗅年份。”引玉扭头冲莲升笑,这才退开些许,说:“的确有一段时日了,你是观喜镇刚建起时的那一辈?这房子里的旧物,都是你留下的吧。”
云孃这才答:“当年茼河常常闹涝,沿途的村民齐齐搬迁,后来才有了这观喜镇。没想到,后来这里雨水多,比那些年的涝灾还可怕。”
她看向程祖惠,又说:“房子是我留给惠儿的,那时她和家人刚到观喜镇,没别的住处,我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后来我走了,房子也就到了惠儿的手里。”
“看来观喜镇的祖辈和后代命里有水,免不了此劫。”引玉退回去时,挨着她腿的耳报神又是一动。
她直觉,耳报神和这个镇子有极深的渊源,尤其是和这位云孃。
“原来这水难注定避不过。”云孃叹息。
引玉摸进兜里,掐着耳报神的枝,说:“我看这观喜镇上的鬼,一个个都魔怔一般,想要他们清醒,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不过你好像早就退到了戏台之外,你是什么时候醒悟的,可还记得最初时候的事?”
“你可以细细回想,我们不急于这片刻。”莲升说。
“我……”云孃双眼通红,看了不远处的两人,又扭头看回程祖惠,摸着那绿玛瑙耳坠,说:“我醒得太晚了,你们知道的,观喜镇向来没多少陌生人出入,来这镇子做纸扎的,最多隔天就会离开,他们不像惠儿。”
说起“惠儿”二字,她眼中净是惦念,却没有惋惜。她做鬼魂数百年,心里明白,像正常活人那样生老病死,是求都求不来的,惠儿是老了,但也好,比她度过这百年漫长又孤独的岁月好。
引玉坐到一侧的躺椅上,双手往膝上一搁,已做好了倾听的姿态。耳报神还在裙兜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枝戳她,不知是几个意思。
云孃还被金光束着,好在只要不挣,就不会觉得疼。她索性一动不动,回忆着从前说:“初来时的惠儿太干净了,和镇上其他人相比,就好像一朵纯白无暇的云。她根本不知道镇里那些腌臜事,我也不想她知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