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04)

这足印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压根没有靠近二楼厅堂。

引玉还是朝厅中投去了一眼,里边渺无声息,不过起先莲升放在柜架上的那张老照片,居然落到了地上。

照片盖地,多半是被风或者是什么刮掉的,否则以程祖惠此前那珍惜的模样,哪里舍得让它落地。

会是鬼气刮的么。

引玉怀疑,留在此地的鬼或许和照片里的人有关,只是云孃是在程祖惠来后不久就“离世”了,总不会一直没走。

生生世世加起来得有数百年,云孃会留恋那相识不到十年的程祖惠?

麻木不仁的心,当真会死而复苏么。

引玉走进去,把那照片从地上捡起,余光里一团黑魆魆的东西正发着呼呼声靠近。

她抬手抵住唇,没有嘘出声,黑狗立即伏地,连喉头那点呼呼声也不敢发了。

照片里的云孃长了一副好相貌,不知道数十年前她还是活生生的时候,得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引玉把照片放回柜架,走出去便仰头看向楼上。

程祖惠的生息就是从上面传来的,那鬼正是奔着程祖惠而返。

“会是她么,照片里的人。”引玉给莲升传了心声。

“不清楚,如果是这样,她怎能忍着数十年不现身。”莲升淡声,“图什么。”

“许是不想吓着程祖惠呢。”引玉心底一嗤,“鬼对活人不舍,倒也不是稀罕事,有情自然会不舍。”

她慢步上楼,回头促狭地笑,“一见钟情也是情,只要给个回应,便能天雷地火,一往而深。”

莲升推她后腰,示意她别再磨蹭,淡声说:“天雷地火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数步,楼上的鬼多半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像先前那样,受惊后又泄出鬼气。

扑向引玉脸面的鬼气比方才的还要阴寒,得有个四五百的年头,怕是和观喜镇的年份一样长。

她回头看了莲升,只见莲升手上捏出金莲,又将金莲变作绳索一捆,做足了要擒捉那只鬼的准备。

像这样的城镇自建楼,二楼如果是待客的厅堂,那楼上便是起居室。

程祖惠在观喜镇生活了五十年,东西本就不少,而今雨水不停,她还把不少东西往上搬了,显得楼上更是逼仄阴暗。

楼上多是货架,那货架立得高,把灯管挡了,难怪这般阴森。

货架上多是糨糊和篾条,还有金箔无数,彩纸也是一捆捆的。只是,余下的彩纸颜色单一,要做纸扎的确不够,难怪程祖惠说先前的单子都完不成。

二楼布局奇怪,竟要走到最里侧,才能看到一扇似乎是起居室的门。

引玉脚步一顿,闻到了一股古旧的酸臭味,就好像陈年的酸菜,浸满了历史感。

萃珲八宝楼中充斥着这样的气味,因为里面古物多,种类还杂,只是寻常人闻不出来,进去只会觉得阴森。

引玉闻向柜架,从篾条、糨糊和彩纸上一一闻过,最后停在了一只巴掌大的存钱罐前面。

“古物?”莲升也有所察觉。

“罐子不算古物,但里面的东西年份不浅。”引玉伸手去碰,不觉得这铁做的罐子会是程祖惠的。这罐子卖相不好,涂色格外粗糙,形也歪歪扭扭,哪能是程祖惠大老远从汛冬带来的。

罐子生满了红锈,里边装的是硬币,想来填得还挺满,所以拿起时只是唰唰一声,压根撞不出其他声响。

里面的钱币虽然比不上程祖惠之前给她和莲升的两枚,但也能追溯到许久之前,旧些的应该有百八十年不止。

引玉慢腾腾转动存钱罐,才看出这罐子是兔子的形状,下方有用软头笔写了一个时间,也许是购入之日,恰好那个年代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钱币想来也是那时候放进去的,各个年代的钱币混在一块,闻起来好像搅不匀的污水。

莲升站得偏,眯眼问:“什么时候?”

“七十年前。”引玉粗略一算。

“七十?”莲升伸手将那日期转到自己面前,传心声说:“如今程祖惠也不过七十来岁。”

引玉放下存钱罐,转头看向别处,总觉得酸臭味不止这一处。

果然,此处还有不少旧物,一些堆积在柜底的瓷碗,一些小孩儿的玩具,还有叠在柜子里的棉被。它们又脏又旧,已经看不出原样,近的有个七八十年,远的话,远超上百。

这些东西,哪能是程祖惠的!

满满当当的旧物堆在一起,让整个屋子像足陈年垃圾场,程祖惠竟还不丢,硬是留在屋里吃灰。

程祖惠一个普通人,生活在这鬼气森森之地,能活到这岁数已实属不易,且不说身边还有这么多的破烂旧物。

除非,有人替她将这些“浊气”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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