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55)
“你此前还求着我们不杀你,明明只过去寥寥数日,竟然恍如隔世。”引玉怠声感叹,拉开椅子坐下。
“只是……不知道我要是被天雨送走,是会直接泯灭,还是入轮回。”梅望春抓了抓头发,摇头说:“算了,就算能轮回转世,我也会忘却今生所有,和泯灭没什么不同。”
莲升将梅望春上下端详,掷出冷静的四字,“是能入轮回的命。”
“我?”梅望春怔住,指着自己说:“能轮回?”
“晦雪天春还,少不了你的一份力,虽然微薄,却也不可或缺。”莲升朝梅望春的灵台点去,又说:“去吧,你必不会泯灭。”
梅望春脸上苦涩尽褪,转身看了这一屋子的人,目光顿在柯广原身上,笑说:“掌柜的,来世有缘再会!”
柯广原呆站不动,良久才背过身,那身子骨好像枯败的老树。他抬手用力地挥了一下,吐出颤巍巍的两个字:“走吧。”
梅望春走去撩开帘子,突然想到点儿事,扭头对引玉说:“仙姑,此前你让我雕的莲花,我已经雕好了,就在你们初来时坐的那一张桌上。”
引玉险些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梅望春还记着。她微怔,忙不迭望向身后。
堂中的桌椅已经换过一批,因为那时灵命使驭无嫌的躯壳过来,捣得一些桌椅彻底修补不好。
“桌角上。”梅望春笑笑,又说:“雕得不算好,仙姑莫怪。”
“多谢。”引玉说温声说。
梅望春步至雨下,印堂上微不可察的鬼气被洗涤一净,那具身躯仰身而倒,咚地着了地。
柯广原终于转身看向屋外,明知梅望春的魂已经被渡走了,却还是用力挥了手。
良久,他才哑声说:“果然人鬼殊途,终究不能同去同归。”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闻安客栈却好像安静了许多,又空旷了许多。
“我们明儿也要走了。”引玉说。
柯广原怔了许久,说了一声“好”。
引玉敛了目光,在堂中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梅望春说的那张桌子。她敲着桌面说:“是这张。”
果不其然,桌角上镂了一朵莲,莲花虽然不及半个掌心大,却还是精致可爱,一看便知道是上了心的。
引玉用目光描摹,觉得梅望春应当借鉴了画卷上的莲池,否则怎会刻得有几分像。
“你何时让他雕的?”莲升走过去问。
引玉思索了一阵,说:“好像是你我入画被那两个丫头捉弄的那日。”
莲升颔首,摩挲起那莲花刻痕,淡声说:“想起来了,我当你那时说的是玩笑话,没想到他当了真。”
“上楼去。”引玉转身,扶着栏杆慢腾腾往上走,哼起当年在清风台上听到的埙曲。
莲升上楼前,让柯广原给桃妖找个房住,别的不用管顾。
引玉没回她和莲升住的那间,而是继续往楼上走,推开了“春山笑”的门。
屋里一尘不染,显然是被打扫过的,许是梅望春料到自己要走,根本闲不下来,把闻安客栈上上下下都打理了一番。
引玉坐到窗边矮塌上,托着腮朝望仙山看,山影郁郁葱葱,蒙至山腰的灰雾全部散尽,可惜还是望不见山巅,那山巅入云,差一步就能到白玉京。
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响,莲升方要关门,察觉有人靠近,便特地顿了一顿。
来的竟然是孙禀衣,孙禀衣换下了那身锦袍,如今一身粗布麻衣和以前的梅望春别无二致。他端着盘子,说:“仙姑,这是望春哥之前叮嘱的,他……料想仙姑回来要尝酒,提前让我拿去温了。”
莲升抬臂,手背往酒壶上一挨,果然是热的。她接过盘子,说:“费心了。”
孙禀衣合上门,转身便走。
引玉在窗边半挨半椅,一身懒骨果然是打不直了,打趣说:“梅望春是个会来事的,没想到我们误打误撞,找来了个人接他的活。”
莲升端酒走近,把杯子往引玉面前一搁,拎起酒壶汩汩倒酒。
“再多些。”引玉往矮案上一伏,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酒液。
“要溢出来了。”莲升本想放下酒壶,手腕却被引玉按住。这一按,她腕骨便抖,少许酒液从壶嘴里流出。
这下,杯里的酒当真漫了出来。
引玉捏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尽,侧颊酡红如醉。
莲升清楚,这人万不会轻易醉酒,一定是装的,可她就是愿意与引玉做这一场戏,俯身闻引玉唇边酒香,平静问:“醉了?”
“你觉得我如今有几分醉?”引玉坐起身仰头看莲升,状似邀吻,两指却故意往案上一沾,把泼洒出来的酒迹搅匀了,转而朝莲升的耳垂和下颌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