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14)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她,喟然道:“莲升啊。”

莲升打量手里陶埙,往唇边一抵,轻吹出一个浑浊低沉的音,就好像纷扰乱世中的哀嚎,冲破了硝烟直抵云霄。

她微微一愣,面上无甚神色,说:“怎的。”

“总是我去找你,你哪知道惜我。”引玉翘起一条腿,托起下颌笑,说:“也叫你好等,才知我并非事事都能顺你,知我真心难得。”

莲升没应声,随即又听见引玉凑到她耳边问:“今儿喜欢我了么。”

这叫她如何回应,她本应秉公无私,万不能动心,因而更不可有情,有情何以持公。

良久,莲升吹了一曲连她自己也毫无印象的埙,它绵绵不绝,哀哀戚戚,光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音,便能诠释出世间的无尽悲苦。

引玉自顾自伏到莲升的腿上,明明是一首悲怆的曲子,她却陶醉般说:“醉卧美人膝,是这样的么。”

一曲毕,莲升把陶埙往引玉手里一塞,想推开膝上伏着的人,却又不想动手触碰,于是两人一动不动。

待远处有人路过,莲升不得已碰了引玉的肩,说:“起身。”

引玉站起来,捞了陶埙往衣襟里藏,放慢步子往小悟墟的方向走,回头说:“走呀。”

她去小悟墟像极了归家,好像莲升才是客。

莲升走在后边,问:“听闻你教众仙唱曲,唱的什么?”

引玉扭头,饶有兴味地说:“打听我的事?”

莲升不语。

引玉懒声说:“和你刚刚吹的埙曲无差。”

“可我……”莲升皱眉,她从何学来的?

引玉笑了,“又不是什么难学的曲调,无意中听过一次,就会了。我在凡间学到的,你呢。”

“应该也是。”莲升想不到其他缘由。

到小悟墟,引玉讨了一些鱼食,坐在问心斋外面的莲池边喂鱼,看着鲤鱼夺食,说:“你忙儿去,这几日我不缠你,叫你难受些时日。”

莲升喉间微紧,转身时把袖子提到鼻边。

沾了少许酒气,光闻着就醉人。

殊不知,是引玉悄悄往莲池中倾了一滴酒。

去到石像前,莲升见那女仙恰好将披帛收起。

女仙大汗淋漓,看见莲升的一瞬,匆匆把披帛余下一角往袖中塞,也不知是怕露了什么馅,她躬身说:“上仙回来了,石像已擦拭完全。”

莲升仰头粗略打量,颔首说:“明儿莫再误了时辰。”

女仙哪还敢,心底嘀咕喝酒误事,若非莲升叫停,她差点就以五雷轰顶来起誓。

“记得就好。”莲升摆手。

离开小悟墟,那女仙才悄悄把披帛一点点抽出,原先羽白的披帛竟沾上斑驳污迹,倒不及墨黑,却也肮脏。她凑近一闻,闻到香火味,料想是被熏脏的。

不过三日就污浊成这样,难怪日日都要擦拭,也幸好灵命尊闭关不出,否则让牠看见,她定免不了要对天起誓。

女仙斗胆腹诽,匆匆把披帛藏了回去。到底是天梭所织,来之不易,就算是脏了也不能丢,只能想点儿办法清洗干净。

岂料,这非她洗得干净的,不论施上什么术法,再是用手揉搓,披帛上的脏迹都不见掉。

女仙心觉不好,起先有小悟墟的香火味作遮掩,她闻不出古怪,如今香火味被洗淡,掩藏在底下的腐臭全冒了出来。

她既然是仙,便认得这是什么,根本就是魔气所成!

翌日,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诉法莲,在路过列缺公案时,也无暇上报予天道知,女仙领了命,匆忙下凡。

昨儿女仙才当面答应不会耽误时辰,今儿莲升等了许久没等到人,问了才知那女仙除妖去了。

未几,她竟得到噩耗,女仙泯灭。

前来传讯的仙心觉可惜,摇头说:“那些妖只是行事恶劣,道行不算高深,也不知她是出了什么岔子,竟败在妖怪手上。”

弑仙是大事,肇事的妖无处遁逃,全被锁魂追命!

当时应诏下凡的,正巧就是莲升。

莲升循着那女仙遗落在凡间的仙迹,轻易便找到了对方殒命之处,四处妖气散尽,树杈上倒是挂了一织得细密的披帛。

披帛上沾了些许浊色,她拎起近闻,嗅到了寡淡魔气。

那时莲升猜想,女仙定不单死在妖怪手下,她寻踪觅影,将那几只四处躲藏的妖全部擒捉,问了竟说再无同党,什么魔,一概不知!

直到后来行刑,众妖也只认弑仙一事,别的悉数与他们无关,魔气被归作是后来沾染上的。

……

晦雪天里,离开画卷的一刻,莲升推窗托住飞雪,攥起五指说:“灵命也许正是因为觉察到心魔已生,才匆忙闭关,久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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