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91)
这是头一次,无嫌问她想不想,愿不愿。
康香露当即点头,但她不觉得是她终于在无嫌心上占到了一席之地,只当这是无嫌闲来无事的一次礼赠。
是无嫌的无心之举,是她的千金敝帚。
到晦雪天,入厉坛。
厉坛下镇压着不少鬼祟,他们的怨怒若是涌出地面,定能让整个晦雪天在一夜间覆灭。
那些怨啊,嗔啊,不舍和惆怅,凝聚成一股气,撞入康香露眉心,让她更加痛不欲生。
那些鬼祟喋喋不休:“是活人,还是寻常活人,你陪她,又能陪到几时?”
“她当真非你不可?莫再执迷于此了,她与你云泥有别!”
“你和我们一样,还是死了罢!人死一身轻,什么爱恨痴狂,此后不过是沧海一粟。”
所幸有无嫌在,无嫌往康香露眉心一点,硬是稳住了她的心神。
康香露流泪说:“可到最后,我也得变成这样的鬼。”
“你求死?”无嫌问。
康香露给不出回答。
无嫌便说:“你不求死,就不会死。”
听起来好像允诺,康香露却不笑,她心知自己越溺在其中,往后越难抽身,便会更加难过。
入地洞,无嫌站在那座石像前,明明是她的像,她好像将其视若寇仇。
有一瞬,康香露觉得,无嫌眼里的石像,和她眼中的定不相同。
无嫌站立不动,那些游走的阴魂被拿捏成一缕气,她拈花般擒住,眼里噙着滔天的恨和倦意,却是……将手里的魂渡了。
她只渡三魂,多了不渡!
康香露不出声地躲在石像后,定定看着无嫌随意地送走三个魂,根本想不明白,既然恨着,为什么还要渡。
送走三魂,无嫌费了不少心力,气色又难看许多。不过,在她离开厉坛时,她那张惨白的脸竟再度浮上血色。
无嫌是好了,祭厉坛的人中却有人遭殃,那人突然间倒在地上——
死了。
康香露不愿将无嫌想坏,回去后百依百顺地由着无嫌,甚至还央求无嫌多采补些,最好能让她在痛快和难忍间沉沦,她要借此忘去难过,就算只是一时。
……
引玉想,或许那厉坛下的石像根本不是无嫌的像。
“那些鞭痕。”莲升皱眉问:“你可看仔细了?”
康香露又陷入回忆,好像回到了那些个缠绵不舍的夜,是她亲自脱下自己的衣衫,又抚向无嫌腰际。
她不知道无嫌身上可怖的鞭痕来自于谁,光是看着变心惊肉跳,指尖颤了许久才敢去轻碰边沿。
有一些新鲜的痕迹深可见骨,状似烧焦,也不知是不是用火鞭烫的。
那一道道纵横交错,叫她分不清走势,乍一看好似分叉繁密的红色荆棘。
看起来多疼啊,康香露想,要不也让她疼上一疼?
可她与无嫌缠绵,身上又怎会疼,不过是厮磨一番,身上是软的,提不起劲,只有心神会因采补痛到恍惚。
康香露愿为无嫌痛,可心却不愿动了,遮着眼哀声说:“你想用我到何时便用到何时,哪一日不再用了,能否了我一桩心愿?”
无嫌抓下她的手,看她哭红的眼问:“什么?”
“我求死。”康香露说,“我不想再因你难过了,我的心好痛。”
“现在也痛?”无嫌问。
康香露说“是”。
所以无嫌允了康香露的请求,将她杀死在枕边,又取她魂藏入魂铃,赠予康家。
……
引玉对无嫌的印象零零星星,唯有梦里那些破碎的片段。
她想,对于无嫌来说,这辈子唯一的心软,大概就是在动刀前,用热酒烫过刀尖,刺伤后再抚枕边人鬓角。
“鞭痕么。”莲升若有所思,“我看不是。”
引玉寻思着,若非鞭痕,那还能是什么,那是康香露亲眼所见,怎会出错?
“是雷劫留下的痕迹。”莲升展开掌心,那枚玉雕宝铃还躺在她手心。
康香露怔住,“是天打雷劈么,那样是不是很痛?”
“是吧。”引玉只记得自己应当也挨过雷劫,却根本记不得有多痛。
“为什么会有雷劫。”康香露着急问:“因为她被贬下凡一事么?”
“许是触怒了天道。”引玉不好在康香露面前对无嫌落井下石,不嗤不嗔,轻飘飘说:“怕是她杀生入道一事败露,所以不被天道所容。”
她倍感迷蒙,这么看来,无嫌害她堕入凡尘,却什么也没拿到。
钟雨田起先还听得迷瞪瞪的,后来越听越精神,这说的可不就是设坛的“仙长”么,这两位仙姑一定认得那“仙长”,似乎……还结有恩怨!
他连忙捂住嘴,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事说出去,招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