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7)
或许是因为对方腰间少了那枚红玉,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的扮相缺了一味。她无端端联想到这段时日一直折磨着她的梦,想到梦里那红莲业火。
红莲,红玉上的诡谲莲纹,还有那不曾露面的诘问者……
想起来,红玉便是别在那诘问者腰带上。
邬引玉不由得怀疑,鱼泽芝会不会也与她那古怪的梦有关。她笑起来,探出的手白得不像活人,指尖往鱼泽芝肩角上一戳,说:“回叡城前,鱼老板都在做些什么,承过鬼牒么。”
鱼泽芝倒是坦诚,看向那根戳往自己肩上的手指,面色不改地答:“在澹洲管理公司事务,下地?倒是不曾。”
“所以我喊您鱼老板没喊错嘛。”邬引玉好奇劲儿犯了,又饶有兴致地问:“您不论对谁都是这样说话的么,平时喜欢做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鱼泽芝说。
“那不会很无趣么。”邬引玉环起手臂,笑得颊边头发微微颤动,这眉目含情的模样的确像极花名在外。
“不会。”鱼泽芝又说。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邬引玉推开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嚓地点燃,说:“说起来,鱼老板为什么想卖我人情?您是才回叡城吧,总不能刚回来就盯上我了。”
鱼泽芝说:“是临时起意,毕竟邬家是五门之首。”
这话倒是不好反驳,想奉承邬家的人多了去了。
邬引玉右脚向后一退,掖着旗袍的裙摆,蹲下烧了一只金元宝,随后才提着灯笼重新站起。
金元宝被火焰舐尽,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把灰卷远了。
“在这唤魂的法子里,似乎不用烧元宝。”鱼泽芝有些不解。
“我招鬼呢。”邬引玉状似开玩笑。她抬臂把灯笼举高,惨白的脸映上一片丹红,尤像恶鬼。
鱼泽芝约莫是信了,眼眸很轻微地转了一下,并不惊讶。
“别担心,我又不会害他。”邬引玉摇头说。
她肤色白,又穿了身山水纹的旗袍,要说鱼泽芝身上只有红白二色,那她便跟无常出行般,身上只有黑和白。
“借鬼寻人?”鱼泽芝问。
邬引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沿着长街一路往前走。她没按规矩放铜币,何时想起来,便何时取出纸钱烧一烧。
走一段烧一张,边边角角俱要烧干净,然后灰烬被风一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鱼泽芝忽地打断:“你的铜钱呢。”
“用不着。”邬引玉摆摆手指,慢慢悠悠地喊了一声:“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身后无人答应,她便回头朝鱼泽芝投去一眼。
鱼泽芝正提着秤杆在后边跟,被那眼神一扫,不得不应上一声:“欸,归来了。”
邬引玉走了一段路又喊:“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欸,归来了。”鱼泽芝冷淡复述。
“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归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鱼泽芝的脚步忽然一慢,因为挂在秤杆上的衣服动了。
不是被风掀的,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揭起了一角。
“邬小姐。”鱼泽芝喊。
邬引玉闻声回头,食指往唇上一抵,很轻地嘘了一声,继而接着喊起吕三胜的名字。
鱼泽芝只好移开落在秤杆上的目光,神色不变地应声。
吕一奇和封庆双做这事时,中途可是开了车,要真老老实实从市一医院走到萃珲八宝楼,当真得走到半夜。
邬引玉看似纤瘦单薄,走起路来慢腾腾的,一副懒散不愿动的模样,实则走了半路也不喊累,喊话的语调一直是轻轻缓缓的,步调从始至终也没变过。
夜里的萃珲八宝楼安静诡谲,只有檐下的灯笼亮着,窗里漆黑一片。
邬引玉记着吕一奇和封庆双消失的地方,往两人此前停过车的地方一站,说了最后一句:“吕三胜,再不归家可就要下雨咯,雨时天阴呀,房子要被掳走咯。”
呼啦一声,阴风卷近。
鱼泽芝静站着,提着秤杆的手一动不动,秤盘却在左右摇晃,挂在上边的衬衫被掀得摇摇欲坠。
邬引玉扭头看了很久,大概有五分钟那么长。
“邬小姐。”鱼泽芝喊道。
邬引玉不慌不忙地吹灭灯笼,连着烧了三只金元宝,最后往鱼泽芝提着的秤杆上撒了一把糯米。
米粒哗啦落下,她伸手取走秤盘上搁着的元宝,将它也一并烧了。
在金元宝烧去后,秤杆一静,被揭起的衬衫也老实地垂了下去。
邬引玉呼出一口气,拂开了沾在手上的纸屑,皱眉说:“好像没点用。”
她拿起刚才自己放在地上的火柴盒,晃了晃,盒里没一点声,竟已用得一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