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龙瑞清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十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波动，强大又诡异，却与曾经感受过的强大修士截然不同，阴森绵密，好像大雨将至时的阴湿傍晚，空气中漂浮着湿濡沉重的气息。

她那时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去，但多余的好奇心却驱使着她朝虞子茗所在的洞窟走去。

平心而论，那大概是龙瑞清平生所见最恐怖的场景，她曾经见自己的生身父亲被萧滦绞成肉碎，但眼前的一切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恐惧感。

山洞内只有一盏烛灯照明，昏黄的光芒轻轻摇动着，照不穿浓重的阴影。龙瑞清看到女子平躺在石床上，脸上全无血色，好像刚被丢入水中一般，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前豆大的冷汗还在顺着脸颊滚落。

容貌清秀的女人脸上柔和的表情早已不复存在，虞子茗痛苦地瞪大双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地方，咬肌紧紧绷起，她全身颤抖着僵直，口中却断断续续念着一些仿佛是咒文的破碎音节。

在摇动的微弱光芒中，龙瑞清竟然一眼将女子侧颊的汗珠认作了泪水，被那痛苦又麻木的脸震撼得说不出话。

而“那东西”……它……她的半个身子已经从虞子茗的身体里探了出来，犹如从地府爬出的恶鬼，浑身被黑泥一般的阴影覆盖着，污泥好像活物似的争先恐后地从女人的产道里蔓延出来，竟然有种鲜血喷溅而出，淋在地上的惊心动魄。

黑泥滚落，露出一张神色空泛的脸，如初生婴儿一般从喉中发出细弱的哭声。鬼王好像察觉到生人的存在，紧闭的双眼忽然张开，那黑白分明的双瞳朝龙瑞清瞪来。

龙瑞清猛地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脊背，缓缓叹了一口气。

与她对坐的女子一点不给人面子，打开手中的小盒，木盒中细碎的附肢爬行而过的窸窸窣窣声忽然变作了一种无声的挣扎与尖啸，那女子冷漠地伸手将母蛊的腿拔去一条，小虫在其中挣扎着，端着木盒的那只手也微微颤抖。

“呃，咳咳……”故作风情的女子合上盖子，痛苦的神色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若非下意识的声响，确实一点看不出她正因连携而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龙瑞清喝了杯茶润润嗓子：“利用母蛊将体内的子蛊引出，便可彻底摆脱。”

这女人算是她的旧交，枭影在送出年幼的细作之前会对其进行十分完备的训练，为了保命，龙瑞清十分年幼时便从眼前的女子那里学到过许多下作的手段，从讨人欢心的媚术到取人性命的毒物、暗杀之法，因一点失误遭到打骂的经历让她很快对这些技巧融会贯通，她潜伏在玉苍山十多年，也不曾被人怀疑，除了玉明、槐叶这样心大的亲近之人，也有当初积累的功劳。

虽然龙瑞清一点也不感谢这女人。

枭族在萧滦软硬兼施的统帅下团结一心，尤其是明面上的枭羽私军和奉命在背地里活动的枭影暗部，几乎人人都对族长抱有几近狂热的忠诚，不吝己身者大有人在，像龙瑞清和眼前的女人这样的倒还是少数。

逃离边境之后，龙瑞清也不敢再踏足妖族领，按理来说她只要隐姓埋名，便算得上是真正获得了自由，但少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天大地大，她终究还是无处可去。

她辗转流浪了月余，最后还是为了避风头而来到了淮海城。

勉强算得上她老师的女人被派驻在这秦楼楚馆，鱼龙混杂之地，淮海城中来来往往的修士们毫不设防地将秘密在这些女子面前抖露，这张网缓缓收起，各式各样的情报便一点点传回到萧滦手中。

显然面前的女子已经厌烦了这样的生活。

“我倒也不是非跑不可，事前的准备实在麻烦……多待上几年也无妨，找你替我办事不过是为图个安心，免得那天就毫无征兆地暴毙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人自顾自地替她倒了杯酒。

女子出手大方，以珍藏的琼浆玉液和一个能临时歇脚的地方回报，龙瑞清垂了下眸子，端起杯子一口饮尽了。

“往后就是海阔凭鱼跃了，怎么还摆着一张酸苦脸，叫人看了就心烦。”女人抱怨了两句，又安抚道，“梳洗一番，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来日方长，大可慢慢打算。”

来日方长……龙瑞清迷茫地抬起头，过去的日子里她都好像被死期紧紧追着，一刻也不得安宁，眼下终于能够放慢脚步，她还真不习惯。

我今后该做些什么呢？

寻一处僻静之地，就此了却残生吗？龙瑞清苦笑一声，说起来她此前确实想象过归隐的日子，只是眼下妄想变作了现实……也不可能真如自己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