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鹤将她放了下来，眼下是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鬼物在太阳底下同样会感到十分不适，幸好刚才那一遭过去，随着湖底搅动而被水灵力聚拢的阴云还没有消散，多少遮挡了部分阳光。

她微笑着伸出手在泡泡上弹了一下，透明壁障应声而破，里面的水鬼更加可怜地缩成了一团。

怨气化鬼之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生前记忆和智力的鬼物凭借着愈发敏锐的本能察觉到，眼前这个长着柔弱少女模样的“东西”是自己不能够招惹的，她用躯体紧紧地包裹住怀中那个未足月的娇小女婴。

少女蹲在地上，好像在爱抚一只受伤的狸奴：“阿姐，你醒了吗？”

水鬼动弹了一下，少女的嗓音随着年龄的增长柔和了许多，不像六七岁时那样尖锐了，但仍旧带着一些熟悉感，脑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些景象，自己病卧床榻时安静地趴在床头看护她的女孩，用软软的声音在她耳边询问：“阿姐，你醒了吗？”

那是谁？啊，是我的……

记忆中出现了一些杂音，安静的房中只有她和那个女孩两人，门外却传来女人苍老的声音，语气阴阳怪气：“哎呀，别哭别哭，我们元涛最乖了，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别像你娘和你姐姐一副病鬼样，就知道躲懒……”

好痛苦，分明那个会因为祖母的讽刺而眼睛酸涩，头痛欲裂却还是昏沉地起身接着织布绣物的少女已经逝去了，为何她还会感到痛苦？

她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贺鹤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溺死之后怨气不散的水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力量大部分都供给了手上的死婴，维持那团肉块中虚假的心跳，自己反倒是虚弱不堪。看她鬼气逼人，在水中却只能以肉身生拉硬拽，身体与死时的衣物更是面目全非，像极了那种最低劣的小鬼。

林招娣长得不高，身材瘦瘦小小，算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六，贺鹤轻轻的捧起水鬼浮肿丑陋的面容，招娣并未反抗，反而也出神地对有几分熟悉的少女伸出了自己指缝间长出蹼的湿滑双手，她好像抱自己的孩子一般搂住贺鹤的肩膀。

“我……的……”水鬼残破的嗓子里挤出来吐泡泡一般的模糊话语，少女从意外中回了神，轻笑一声，也伸出手臂回抱她。

仿佛水滴落在湖面上掀起了涟漪，无形的力量传递到已经虚弱不堪的鬼物体内，苍白褶皱的皮肤缓缓平缓，清丽的少女面容在湿发下显现出来。林招娣的手缓缓脱力坠落了下去，黏连在她手臂上的婴儿状肉块缓缓脱落，这个未足月的死婴从母亲身上坠落，突然睁开黑白分明的双眼盯着陌生人。

她不哭不闹，皮肤也不再是紫红，而是发青发灰，却好像真的活着似的，睁大双眼瞧着贺鹤。

贺鹤丝毫不觉得诡异，空出一只手将猫崽儿一般大的女婴从地上捡了起来，甚至微笑着贴心地替她抹掉发白溃烂的脐带上粘着的沙土，她用手指点着诡异的婴儿，可是这小姨逗弄年幼外甥女的景象一点也不和谐，若是还有外人在场一定会被吓到。

贺鹤将阿姐珍重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胸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女婴一声不响地“沉”入母亲的胸膛，消失得无影无踪。做完这一切后贺鹤将林招娣拦腰抱起，平静地注视着与她与生前的别无二致的脸。

向时雁御剑风尘仆仆地赶到城中时星月已暝，她半年前才刚离开这里，那时她从这里带走了一个女孩，半年后又来到这里，为了再次找回自己的弟子。

她能感觉到贺鹤就在九鞍峰至新阳城为轴的范围之内，然而奇怪的是过往贺鹤在墨竹峰上时，哪怕跑到哪个山岩上打坐她也能轻易感受到对方的位置，可是此刻向时雁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贺鹤的存在，却难以知悉对方的准确位置。

她并未在城中停留，立刻调转方向朝着九鞍峰的方向飞去。向时雁对此处并不熟悉，此时夜幕已临，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贺鹤的老家上湖村在何方，绕了一段路，最后还是靠着山中湖确定了方位才找到。

村中寂静无声，只有村人蓄养的家畜和鸡犬偶尔发出一些响动，倒是显得不那么阴森了。

她的神识感知到大部分的村人都在安睡，眼下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了，其中一两家甚至打起了麻将，看起来好不安闲，但向时雁知道如果她通过贺鹤感受到的恐怖气息是真的，那怎样的安详都不会长久。

向时雁很快找到了林家，他们居住的地方倒是没变，只是向时雁的神识探查之下发觉他们家中的陈设倒是新了许多，看来自己当初留下的那笔钱倒是让他们好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