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90)
然而,他没有来质问,没有疾言厉色指责她、害他子嗣无继,阮柔除了更深的惭愧与内疚,再无其他可言。
她开始按方服药,只是一两剂下去,便已初见成效。
至于避子这一打算,其实她心里也动摇了许久。
首先是吕嬷嬷规劝的爱惜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确不该一意孤行,让家人屡屡担忧。
其次,对于孩子的事,她心下也是矛盾得紧。
阮柔喜欢孩子,从她对小圆儿便可见一斑,若说单单只是不想生下沈之砚的孩子,若没有前世最后的悲惨结局,其实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
她介意的倒不完全是他这个人,而是无法面对母子分离。
时间只剩下半年,即便她这两个月就怀上,若有能力脱离沈之砚的掌控,她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着腹中子一道离开。
若是仍旧逃不出上一世的命运,那便……天可怜他们娘儿俩,一同死去,也未必不算幸事。
做下这个决定后,阮柔像在黯淡无光的前景中,突然窥见一线光明。
为了尚未到来的孩子,她也要再努力些,一定要走出这场困局。
转眼已至月底,府事繁杂,一府的月饷要核对发放,下人们入夏的新衫要寻衣坊裁制,及至各房主家夏季的饮食果瓜用物,桩桩件件,各处主事都要来夫人面前讨个章程。
待这一阵忙完,阮柔回了趟家见阿娘。
先是说找到了谬太清,方苓这两年一直遣人各地寻访这位神医,眼下终于得到消息,约摸这一两月间就能进京。
这下没了虞大夫,祖母的身体也有了着落。
接着便是春茗茶行的事,方苓的意思倒是与沈之砚不谋而合,她打理产业一向谨慎,深知阮家在京城无甚靠山背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说金刀商行做得是私盐勾当?”
方苓对此感到震惊,回忆过往,“从前你二舅一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我隐约听你二舅母提过,翟家在西北家业颇大,虽说后头败落了,好歹烂船还有三分钉。”
“阿修那时候回去应征,也是他父亲旧日同僚的路子,要么他那么年轻,又没资历,哪儿能一去就坐上总旗的位置。”
这个阮柔却不同意阿娘的看法,“他从小习武,头脑精明,便是不靠祖荫,仅凭自己的本事,也能在军队中闯出一番能耐。”
对于女儿的偏赖,方苓只是笑笑,脸上明显流露“就知道你会向着他”的表情。
阮柔白了阿娘一眼,她不过是就事论事,事实证明,前世翟天修的确做到五品将军,那时他曾对她提起,圣上有意让他入五军都督府,前往延绥千户所整顿军务。
阮家出事时,云珠找去将军府,不正是说他往西北公办去了么。
不过,若说眼下与金刀商行撇清干系,便能挽救阮家前世的祸殃,阮柔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要说目前执怀疑态度的,除了翟天修,阮柔觉得付轶的可能性更大。
到了月初,正是店铺盘帐的时节,阮柔禀明沈老夫人,这几日时有出门,去各家店里见掌柜。
这天巡完店,时至黄昏,马车进入岚晖坊,华灯初上,一派灯红酒绿。
阮柔坐在车里摇动团扇,手忽地一顿,扇子搭在挺翘鼻尖,掩住半边面,透过车帘,望向路边的男子。
那人刚从一家绸缎庄出来,一身淡蓝袍服较平日看去,颇显两分儒雅周正,手里捏着柄玉骨折扇。
正是付轶。
她这姐夫并非科举出身,早年间捐了个末等小官,一步步从底层开始,凭着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做到今天长芦盐运司副使的职位。
阮柔从前取笑姐姐嫁了个庄户,付轶不似京中权贵子弟,生得肤色偏黑,衣着朴实无华,话不多,却给人稳重的印象。
今日这身打扮却略显浮夸,付轶出门后向两边各望几眼,随后沿着甜酒河的堤坝,信步往前方的幽深巷口走去。
阮柔杏眼微眯,瞧着他的行迹,怎么都觉着几分鬼祟。
她转眸回望那间绸庄,这时恰好有个女子从内走出,一袭水红百蝶长裙颇为惹眼,头上簪一支攒金珠钗,顶头的珍珠拇指那么大。
这里是岚晖坊,城中有名的销金窟云集于此,多有衣饰招摇的青楼女子出没,而这人的身上,倒并无多少风尘气。
“她不是说自个儿是良家么。”阮柔轻笑,推了推云珠叫她看。
正是那日丰淖园里,有胆跟裴夫人叫板的红衣妇人,莲夫人的女伴。
云珠眼睛瞪大,半晌哦了一声,“前面不就是甜酒胡同。”
甜酒胡同,是京城有名的外室聚集地,说不清为何这种事也要扎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