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204)
阮柔那日回去便给家里去信,祖母当晚派人送了放妻书过去,此后明氏与阮家再无瓜葛。
然而此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让阮柔心下不安,抓心挠肝地想把这个人找出来,免得她再有祸及旁人的机会。
但转念一想,前世明氏脱离阮家,自有裴安庇护,如今,她还能依靠谁?
*
暮秋九月,早晚寒意加重,阮柔觉得较往年更畏冷些,夜里已烧上炭盆,晨起便觉有些气闷,出到庭院,远远传来一阵桂香。
天气乍冷,金桂开得便早,她循香信步而走,远远望见亭中的颀长身影,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沈之砚已经十来天没回家。
三司会审,阮柔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这么多天也没叫人递个消息回来,她便也知情识趣没去探班。
怎地眼下这一大早回来,却独自一人在这里发呆?
驻足亭外,她望着那道孑然独立的背影,觉得像一尊旷古至今、孤单的石像。
阮柔低眸看向自己的手,青葱玉指蜷起,虚拢成拳,指节传来乏力感,颊畔悄然飞上一抹红云。
春梦了无痕,这几夜她总梦到沈之砚,眼下真正见到他,这才惊觉,原来是想他了,想得梦里全是他。
“夫君。”她轻唤一声。
背对的身影轻颤了一下,半晌,缓缓转过身来。
他这些天清瘦了不少,颌下些许泛青胡渣,双眼更是密布红丝,惯常温润儒雅的气质,透着一股刀锋般冷冽的意味。
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似有光芒一闪而过,随后变成幽邃的冷漠,淡淡嗯了一声,没有靠近。
久违的冷淡疏离,阮柔正欲上前的步子就此顿住,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住了她,叫她一动不能动,心头的柔软彻底结成冰。
自中秋那日一同出门,他失约未至,阮柔独自回府,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这段没来由的冷战像极了前世,思念却变本加厉,悄然爬满她的心头,可如今他就在眼前,前几月的熟悉感荡然无存,令阮柔生出错觉,重生至今,或许只是一场梦。
她勉强撑出个笑脸,“这阵子辛苦了,快回房歇一歇吧。”
沈之砚目光在她脸上匆匆一掠,艰难地收回,声音平直无波,“不必,我今日便要赴沧州公干,待会儿就走。”
阮柔一怔,为他的奔波忙碌,感到一阵心疼。
“沧州,不是说……不去了么?”
朝堂天翻地覆,他与裴安师生一场,到头来成了不死不休的政敌,沈之砚在这场争斗中胜出,亲手把自己的老师绳之于法。
同时,明氏给阮家带来灾祸,也是因为有裴安站在她身后。
如今,随着裴安的死,隐患便也全消,阮柔心安之余,对沈之砚怀了深深的感激,顺理成章地,将他先前的冷淡,归咎于劳累。
冷下去的柔情重新漫上心头,她正欲开口,听见他平淡的声音响起。
“上次听岳父说起,打算近期迁回岳州老家。”
沈之砚的声音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飘忽得让人一时听不清。
“阿柔,你从前不是一心想跟我和离吗?放妻书我已经写好,今日你便回家去吧,跟他们一道去岳州。”
阮柔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沈之砚的脸上重新戴起面具,所有情愫皆藏于其后。
裴安临死前,给他上了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先后两朝首辅,沿用的是同一套治国理念,耗费百年之功,有望扭转大益朝吏治崩坏、民生维艰的现状。
然而明阁老和裴安,皆因陷入党争,致使半途而废,没能走到最后。
“阮仕祯师出明阁老,见识与抱负一脉相承,最重要的是,他天性纯真,心无杂念,才该是最佳的治国人选。”
裴安在阴暗的牢房中正襟危坐,仿佛依旧身处朝堂,为沈之砚指点江山。
“可惜,明阁老早就看出这一点,本着一山不容二虎的原则,略施小计,将他驱逐出局。”
“圣上天性多疑,当年只因阮仕祯与陈王之间的一点小龃龉,便防着他多年不用,至于我死之后……”
裴安一笑,言尽于此。
他比明阁老做得更彻底,沧州铁矿落入烨王手中,此举触动皇帝大忌,即便无心之失,阮仕祯也难逃其罪。
裴安就是看准了皇帝的心思,有意在他死后起用阮仕祯,他的供词中一字未提矿图,留下这道难题,是因为早就知道,沈之砚不会舍弃阮家。
为阮仕祯消除罪证,沈之砚别无选择,只有站到皇帝的对立面,到时争个鱼死网破,不论胜负,对裴安来说,都是报仇了。
虽然他已无法亲眼看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