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80)
继而视线上移,落在与顶梁齐高的气窗上,这间密室墙体厚重程度,比外面的牢房要多出一倍有余。
此刻,气窗边缘坑洼不平,原本框住它的铁架子不翼而飞,一个役差踩着同僚的肩爬上去察看,回头道:
“大人,这里是被炸开的,有硝土气味。”
原本巴掌大的气窗,炸成狗洞大小。
翟天修命人杀梁泽不全为报仇,声东击西,拖延住时间,方便他在此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秦献,再从这个狗洞逃之夭夭。
那役差还趴在窗口,回头觑见侍郎大人铁青的脸色,“大人,外头严大人他们还在,要不要请他追……”
“不必。”
沈之砚冷冷的声音挟了两分失落,眉心微蹙,久久凝视地上的秦献。
起初捉拿秦献,翟天修便出手阻挠,前者是他进京后的依仗,这么做无可厚非。
秦献的审问进度缓慢,口供虚虚实实,关于那批军械的去向,只道当日运往军营的路上,被一伙山匪劫去,他这个监军为怕担责,这才临时起意,寻了一批残枪朽刀替换上去。
秦献交待,兵败之后,他曾在边关一带暗访多月,之后买通蒙古人,查到那批军械似乎到了蒙古军营。
这一点,确是与翟天修通过桂保引荐,面圣时所言一致。
严烁托了温大人打听来,当日翟天修的说法是这样:他在蒙古军营为奴,借修筑工事之便,潜入仓库重地,不单见到了这批篆有朝廷编号的军械,还有充作普通货物,由延绥边境出关的文书,其上盖有庆阳卫所的大印。
庆阳是烨王的直属卫所,也就是说,这批军械是经烨王批示,发往蒙古军营的。
翟天修偷到的这封文书,摆上御案,便是烨王通敌的铁证。
如此一来正合圣意。
隆泰帝近两年精神每况愈下,纵览朝局,外忧内患,权相把持内阁,烨王拥兵西北,太子尚在年幼,若不及早铲除两大恶瘤,日后江山社稷难稳。
军械案上头催得紧,翟天修告密成功,沈之砚却因私事,抓了秦献未能及时审讯,因而失了先手。
这两日回来后他亲审秦献,从中觉出些异样,这太监说起烨王来模棱两可,言辞间既像维护,又隐隐透出怨恨。
这般两难,很有可能是被烨王拿住软肋,沈之砚派人去查秦献出身,果然他在老家尚有一双弟妹,三年前,这两人同时失踪。
想来是被烨王押去当了人质。
秦献当年与烨王前后脚出京,圣上此举本就有意让秦献就近潜伏监视,却在关键时刻被烨王拿住软肋,改投阵营。
在沈之砚看来,秦献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他想过翟天修可能趁劫狱,救出秦献,却万万没想到,不是救,而是灭口。
如同一记警钟,狠狠在他耳边敲响。
这说明,秦献所知,并非仅仅事关烨王、西北局势,而是对翟天修来说,更为致命的隐秘。
医师恰在这时匆匆赶来,就见一向淡定从容的沈侍郎,眼中带了歇斯底里,指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沉声喝命:
“一定要救活他。”
*
沈之砚一连两夜未归,阮柔早起去寿安堂请安时,沈老夫人破天荒对她道:“男人在外忙累,正是彰显女子贤惠的时机,你让厨房备点补汤,带到值上瞧瞧他去。”
自那日之后,沈老夫人对待阮柔的态度有了明显变化,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总之不似过往那般轻视,只说话还是硬梆梆的,更多像是传授经验之谈。
婆母发话,阮柔只得从命,事实上她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没在沈之砚上值的时候去找过他。
且他一向很少夜不归宿,偶尔赴邻县公干,也会让白松回家来报个信,她在府里找到朱枫,得知沈之砚未出外差,厨房汤膳打点好,便由他驾车送她往刑部来。
到了之后,书吏领着一路往西院走,阮柔望见前方如虎踞龙盘的阴森牢狱,不由腿肚子有点转筋。
当年她蹲守大理寺那会儿,牢门前的院子瞧着也寻常,牢房埋在地下,到底有多恐怖,反正她没见着。
比起眼前的巍峨庄严,望之令人联想到铁律如山、公正严明、神圣不可侵犯这类字眼。
这小吏很是健谈,许是头回见她,喋喋不休述说侍郎大人的忙碌:“唉,都是劫狱闹的,刑部大牢都敢闯,这般猖狂,我朝还史无前例。沈大人都两个昼夜未阖眼了,牢里饭菜粗陋,大人肯定吃不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劫狱?阮柔听得心惊肉跳,忙问:“大人可有受伤?”
“啊,这倒没有。”
阮柔放下心来,踏入临时充作值房的石室,墙上本该是窗的位置,镶嵌着造型粗犷的多头烛台,明晃晃照亮一室,叫人身在其中,不辨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