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97)

作者:余何适

“她是否出家修行,不该由我而定。”洛襄摇摇头,面容清冷,目色坚定,“若非她自愿,弟子不会逼迫于她。”

净空法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而冷峻的洛襄,不由想起塞外风吹不移的磐石。

自少年时,他便一贯如此,认定之事,不可转也。

“也罢。”法师微微颔首,轻声道,“昔年,为师将你的法号定为空劫。便是希望你今生此大劫为空相,不受果报。但愿,但愿……”

……

待洛襄离去后,净空法师仍在佛前独立良久。

他此生修佛已过半百,如今已是须眉皆白的年纪,加之研习佛法,早已将死生之事看淡。

唯独对眼前的少年佛子始终放心不下。

人间百年如白驹过隙,只因他仍有这一丝尘缘未了,始终难以参透大道。

乌兹先王当年将洛襄交予他之时,不过是半身高的孩童,是他手把手教之习字读经,教养成人。

稚童终有一日长成巍巍少年。

他身为僧侣,一寺长老,终身守戒,无妻无子,永绝红尘。可谁又能说,十余年来如师如父的情谊,不是人伦之乐。

终是他贪恋红尘罢了。

苍渊难困潜龙,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又岂会因浅薄的人间爱欲,迷失己心。许是他多心了罢。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王寺的其余三位长老纷拥过来,净空法师收回思绪。

他扫视一眼欲言又止的佛门高僧,述道:

“佛子空劫,自幼天资极高,三岁早慧开蒙,五岁受五戒十善,十岁便可日诵千偈,十八岁受比丘戒,辩经大会名震西域,万方来朝。是佛门数百年不遇的奇才。”

“他有心魔,当日我等定下他为下任佛子之时,诸位一致并无异议。自今日起,他要顺应佛祖之意,以身应劫,自是无可厚非。”

“诸位,还有何事要说?”

一名长老沉吟片刻,犹疑道:

“听闻佛子在乌兹王庭受困之时,就与王女过从甚密。若王女到来不肯再走,佛子的心魔愈发深种不可自拔,那该如何是好?”

四处安静,落针可闻。

一扇精致的莲纹雕窗半开,可见窗外阵阵轻沙飞扬,天地间时而混沌,不辨颜色。

四处连绵的亭台楼阁尽数隐没在漫天风沙中。

唯有至高的佛塔岿然不动,气势恢宏,周身莲纹似清辉,光明磊落,不为纷扰的风沙掩去一丝一毫的轮廓。

净空法师敛了敛袍袖,淡淡道:

“恰恰正因他有心魔,才离成佛之道更近。”

“佛与魔,不过一念之间。有心魔之人,一旦放下,反而比旁人更易顿悟成佛。”

闻言,其余长老点了点头,另一浓眉长老怒意未减,大声道:

“可那乌兹王女素来淫逸放荡,王寺怎能容下此等妖女?”

净空法师看过去,眉目顿生几分严厉,他沉声开始叙述道:

“诸位可曾听过,佛经中有一佛陀旧事。释迦牟尼成佛前,尚是悉达多太子之时,魔王波旬害怕其觉悟成佛,影响魔王在凡间的权势,于是派三名魔女阻挠他证得菩提正果。”

“魔女谄媚诱惑,极尽妖娆之态,淫媟之状。悉达多太子深心寂定,对魔女视而不见,毫不动心,犹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太子又劝诫魔女,使之得见自身恶态,只见骷髅骨节,皮包筋缠,脓囊涕唾。魔女自惭形秽,转了意念,便很快发了佛觉心,最后都成了佛的弟子。”

“众生在佛陀眼中毫无分别,皆可渡化。王女在此,或是劫难,亦或是成佛的机缘。我们不可怠慢。”

几位高僧精通佛法,自然都听过这段经文,此刻领悟过来,认为极有道理,纷纷点头应是。

净空法师眉目淡然,堪堪望了一圈已知天命的各位长老,眉峰微耸,了然一笑道:

“不过区区一红颜劫,谁少年时又不曾经历过呢?”

已是长须飘飘的高僧面面相觑,终不再言语。

少年心事,午夜梦回,谁人不曾拿起,谁人又不曾放下呢?

无量劫中,风沙滚滚,点滴往事,云来或成雨,风来必消去。

皆散于广阔天地间。

***

莎车王寺从远处看来,不过方寸之大。可进到王寺中,才知内里庭院楼阁无数,枝繁叶茂,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洞天。

洛朝露被安置在王寺深处的一方庭院中,远离王寺前庭。旁边便是一群年少的比丘尼修行之所,以一面宽阔的影壁隔开。

庭院不大,却清幽异常,雕栏梁木皆刻有半开的栩栩莲纹,精美如画。

她被缘起领到庭中一汪碧池前。绿水回通,菡萏葳蕤,清香幽长。

小沙弥一板一眼地向她交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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