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75)
朝露偏过头,看到发病昏迷中的洛襄,无意识地倚在她肩头。浓密的睫毛投影在极薄的眼睑下,如蝉翼微微鼓动。
即便有前世之鉴,她依旧克制不住内心对他的渴求。
她对他,越发贪心了。
一开始,本是只想再见他一面,见到了却又不够。她以为自己只是想利用他,可利用过后她也不肯放手,硬是要徘徊在他身边不肯退却。
山间夜凉,风息还带着微微的寒意,她的头脑却被吹醒了几分。
朝露闭了闭眼,将跃动不止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洛襄他不知何时已醒了,正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他冷白的面上有枝丫的倒影,显得清寂又暗昧。
“哥哥,你醒了?”她莫名有几分紧张,问道,“追兵暂时走了,你可好些了?”
洛襄安静地盘坐在树下,如同入定一般,只是眼角微红,隐隐有蛛网状的血丝密布。
对她的关切,他没什么反应,以往沉静的眉眼在此刻显得空茫。
值到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僧袍下腿侧的水渍之时,他瞳孔猛缩,倏然背过身去,冷硬的唇线甚至有几分颤抖。
朝露不明就里,在掌中松开一块半湿的锦帕,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哥哥方才出了很多汗,我沾了点水给你擦汗,不小心给溅到了。”
北面就是天山群脉,春夏之交,冰雪消融,化作无数股细小的溪水,自山间流下,穿过山麓的草甸,在山谷汇合。她方才就是在旁的溪流边用丝帕浸了浸水。
在他病发昏迷之时,她不知如何能为他纾解痛苦,只得一遍遍为他拭去了满额头的汗水。
朝露知他向来洁净,一身僧袍虽朴素,却也从不染一丝灰尘,日日光亮如新。她顿生几分愧意,凑了过去,歪着头看着避着她的洛襄,轻声道:
“抱歉,我再帮你擦干吧。”
洛襄并未再言语,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用宽袖掩去了那片可疑的水渍,声音仍带一丝颤意:
“不必、不必了。”语罢便又退了一退。
见洛襄避她更甚,似乎不愿再与她相触分毫的架势,朝露只得悻悻离去。
她忽然忆起秋叶在歧城悄悄与她说的。当时秋叶虽不知洛襄身患恶疾,却说他看起来像是服了那种药的样子。
洛襄这恶疾,究竟是什么怪病?
朝露沉吟间,忽觉大地隐隐震动,远处一队骑兵自峡口逼近这一处的山麓。
她咬了咬牙,目色晦暗。
竟然还有援军。洛须靡动用那么多兵力找洛枭一人,就不怕王庭守卫空虚,有敌军趁虚而入吗?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这样的人,怎配为王?
她忿忿不平间,身旁的草丛登时已被几柄乱戳的刀鞘扫过。
很近了,再走几步那几个甲兵就会发现她和洛襄。
袖口忽地一紧,她回身,看到背后的洛襄面色如覆了一层雪一般苍白,唇间呼出的热息更添几分急促,一寸一寸烧到了她纤弱的颈畔:
“往西跑,别回头。与其他人汇合。”
朝露料到了他的意图,摇了摇头,也用唇语道:
“我不会丢下哥哥的。”
她看到洛襄眼中微动,在星夜中如清辉点点。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回话。
即便丢下他,她也未必能逃出生天。倒不如巧言令色,换得佛子一念动容,来日或许有用。
这样的算计,让她心中多了几分踏实。
在那刀尖朝二人所在的草丛里袭来之时,朝露食指和拇指贴近唇,吹出一声“吁——”。
闻声而起的雪云驹踏草朝她奔来。
她即刻拉起洛襄上马,解下腰际鸾带将二人绑在一起,捞起他垂落的双臂拢在她腰前,让他低垂的头靠在肩上。
她猛地一踢蹬,驾马朝前狂奔而去。
“射她的马,捉活的!”
身后先是传来一声怒喝。一刹那,铺天盖地的箭雨朝二人袭来。
不知是因为身侧穿梭而过的流矢,还是因为颈窝间他汹涌的喘息,朝露持缰执鞭的双手微微发抖。
雪云驹乃是神马,风驰电掣,后面的骑兵见到二人身影,更是穷追不舍。喊杀声,飞箭声,马蹄声直冲云霄。
岂料山地崎岖,马蹄遽然踩空,二人连人带马跌入一处斜坡,一连滑下数十丈。
慌乱中,朝露只觉方才还在发病毫无知觉的洛襄,当机立断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仿佛是下意识地,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身体替她挡去斜坡上硌人的碎石和枯枝,一道滚下斜坡。
二人在一片硕大的枯树根藤处停下,起身坐稳,洛襄才放开她。她想问他可有受伤,却见洛襄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