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227)
朝露看一眼他冷峻的面庞,逐渐阴冷下来的眸光,淡淡讽道:
“方才不是还说,君无戏言吗?”
语罢,她推开他的手,从容地从他怀中抽身离去。
袖口一紧。
李曜攥住了她垂落的袍角。
“我可以出兵。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她略一颔首,想都不想便应了下来。
李曜眉头一皱,讶异于她应承得如此之快,甚至都不问那件事为何。他垂头低笑一声。
她只随意地对他笑一下,他的一颗心便被她攥紧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如此大起大落,又何人能体会?
两世以来,无论他身居高位,甚至御极称帝,在她面前,永远都像当初那个上不了马的瘸子。
……
洛朝露睡了一宿,待一退了烧,便一刻不停地纵马回到高昌。
她带着李曜给她的一队大梁轻骑,经由密道回到了王城。
高昌王宫内,连侍卫都不见一个,似是沉寂已久。荒芜的庭院,空荡的宫阙,与她第一回 来时所见,相去甚远。
唯独浮屠塔前,仍有重重武僧把守,将她和她的人拦在塔外。
“佛门重地,不得擅入!”
护送她进入王城的都是李曜精兵,战力不俗,连番打倒了数排武僧。
嘈杂的兵戟声中,洛朝露心静如水,一步一步走上阶前,刀尖抵地,朝大门走去。
更多的武僧纷涌而至,受了伤的僧人朝她怒道:
“伤阿罗汉,破和合僧,必堕无间地狱!”
朝露面无表情,拔出腰间的长刀,道:
“我既已出佛身血,阿罗汉我也杀得。”
出佛身血,杀阿罗汉,破和合僧,是佛门必下地狱的逆罪。没想到,她一人便快要占尽了全部,看来死后必要下地狱了。
她不怕堕入地狱。她只怕死前见不到他。
“今日,我必要进浮屠塔。”
浮屠塔中,有他藏匿了两世的真相。
朝露双手缓缓推开大门。
无边的寂静中,清风徐徐,内里悠扬清冽的旃檀香送来。
空旷的佛堂前,玉白的袈裟被外头忽入的风吹起,如波纹一般微微漾开。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她颤抖的手丢下了刀,脚步慢了下来,朝那一抹玉白小心翼翼地走去。
香案上,静静放着那枚她在佛前求的缘结。
红绳穿梭,扭转,缠绕。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前世,今生,轰轰烈烈的记忆如潮涌向她扑来,无声地将她掩埋在无尽的悲望之中。
默默等了她两世的真相终于展露在眼前。
第75章 真相
前世, 洛朝露死的那一年隆冬。
大雪纷飞,长河冰封, 千里沃原尽成泽国, 牛羊牲畜冻死无数。
严寒之下,原本在天山漠北放牧的北匈王庭动荡不安。为解内忧,北匈单于派万余骑兵南下劫掠, 在边境横行肆虐, 击杀大梁设于西域的都护郡守,烧毁大梁在西域建造的宫室府衙。
烽火狼烟自河西四郡一路一直传至长安。
紧急军情一本又一本,入夜送至勤政殿。君王于御案前隐忍不发多时,忽而大怒, 掷一盏茶于丹陛阶前。
滚烫的茶水泼下, 自冰凉的蟠龙宫砖漫开,仍带袅袅热气。
阶前跪地的众将垂头不语,任由茶水浸湿绫罗衣袍。众人微抬的余光, 落在立在正中的国师身上。
西域本是国师多年经营,大至西域都护郡守擢选,小至屯兵屯田之策, 皆是他奏请君王事无巨细地一一定下。
兵败奏报一来,边关不宁, 民怨载道,官官惊心,需得有人背负责任。
此时此刻, 他立在丹陛阶前, 御案之下, 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独干净的袈裟茶渍斑斑, 白璧染瑕。
众将心下叹息。
此夜过后,无论君王是否暗自授意,朝中风向不自觉渐变。
千丝万缕的朝堂网中,多少人的恩师高徒,棠棣亲眷,都曾是国师整肃朝堂时的手下冤魂。满朝文武对国师空劫的积怨,如一把星火,燃遍朝野,顷刻爆发。
蛰伏在暗处的鹰视狼顾,掐准时机倾巢而出,弹劾他的奏章如雨雪纷纷,岌岌可危。
走出勤政殿时,空劫望一眼庭院前白茫茫的的梨树雪枝。稍稍一动,簌簌而下,犹如落英缤纷。
空劫敛袍下阶,孤身一人走出禁中。踏入宫门之际,遇见小黄门领着太医正疾步往后宫走去。
他慢下脚步,与之错身之际,听到刻意压低的絮语:
“那位明霞宫的废妃禁闭多时,冬日一来,不仅有人敢克扣她宫中炭火和御寒衾被,据说,竟还有人下毒……这不,昨日发了寒症,高烧不醒。遥想当年荣宠,如今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