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207)

作者:余何适

他知道她是美的,甚至是美得动魄惊心,一见难忘。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男人。那些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每每念及,心头便会涌起难以言喻的嗔意。

每一丝火烧身般的嗔意,皆由压抑不了的贪念而起。

他听到过那个传闻,西域有一国之君愿意为她一舞献上半壁江山。他也终于明白洛枭为何要大动干戈,销毁所有她跳舞的艳画,杀光描绘她画像的匠人,将那个妄言的国君斩首示众。

洛枭是她三哥,尚且有如此愤怒的理由。可他什么都不是,毫无立场可言。

正如当日洛枭托付他时说的一样,她终会嫁人,觅得如意郎君,最后儿孙满堂。

而他,连一丝奢望都不该有。

空劫冷漠地转身离去,阔大的玄氅随风猎猎,卷尽一切翻涌的尘嚣。

……

不知过了多久,朝露还瘫坐在坡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空荡荡的双眸没有了神采,望着眼前的火光发愣。

她没有发觉男人灼人的目光。她只记得恍惚看到,他散乱的衣襟之下,心口的位置隐隐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痕。

那里,曾经皮开肉绽,像是被锋锐利器所伤,如今已化作沟壑一般的疮疤。

是箭伤。

也曾有一个人,在千军万马之前,当众为她挡了一箭。

箭伤亦在心口。

第69章 确认

长天墨色。

沉沉的夜幕压在高昌王宫百年的穹顶高墙之上。

寝殿内烧着清淡的熏香, 烟气缭绕,满壁栩栩的文殊兰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

夏日夜凉如水。宽阔的雕金胡榻上垫着一层厚厚的雪色皮绒毯, 大半片垂落在地。

昭明半披着一件缎面狐裘, 倚在榻上手捧一卷绢书,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的雪玉扳指。

榻前只留了一盏昏昧的红烛。外阁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火光随之轻轻摇曳。

昭明放下手中一夜没看进的绢书, 手背抵唇, 轻咳几声,缓缓披衣起身。

伽蓝菩提叶的雕门外,碎步已踏入寝殿,先闻一声娇俏的唤声:

“王兄。”

昭明缓步迎了上去, 壮阔的脊背因嶙峋瘦骨而显得微微弓起。

门边, 一道兰白的身影迎风朝他扑了过来。

他步子一顿,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极力稳住消瘦无力的身子不倒下去, 抬臂拥住了她。

怀中的昭月仰起脸,乌黑的发辫上覆了一层沙土,微微泛着霜白。他爱怜地为她拂去鬓发的尘土, 轻声道:

“回来了。”

昭月眉眼盈盈,碧色的凤眸如晶玉般发亮, 笑道:

“自是要回来的。今日可是我和王兄的生辰。”

昭明英气的眉舒展开来,唇角上扬,笑了一笑, 背身咳嗽了几声, 慢悠悠坐回榻上。昭月将身上大氅递予侍官后, 屏退了所有人,亲自一一闭上了殿门和雕窗。

兰纹描金的裙裾如幽影, 随着她的走动在宫砖间翩跹来去。她拾起掉落在地的狐裘,掸了掸,披在昭明肩上,细长的手指微微拂过他的颈侧。

“手怎么这么凉?”昭明微皱眉头,敞开狐裘,分了一半予她。

昭月反握住他的手,捧起来哈一口气,眼尾微微翘起,浓睫扑闪,笑道:

“哪里是我凉,分明是哥哥凉。王兄今日的药可饮了?”

昭明静静望着红烛下的娥眉淡妆,只笑不语。

她不悦地蹙了蹙眉,起身四处张望,在一方矮案上捧起尚有余温的汤药,用金勺轻轻搅动,送到昭明唇边。

昭明唇口不动,笑望她,淡淡道:

“饮不饮,又有何分别?”

她摇了摇头,一头柔亮的乌发未梳成髻,散落下来,发尾微蜷。她抬首,一双凤眸湿漉漉的,如沾湿了细雨春水,既是委屈又有几分认真地道:

“王兄多饮一口,便可多陪阿月一日。不好吗?”

“阿月说好,那便都好。”昭明面上笑意不减,跟着她递来的金勺喝下清苦的汤药,心口更涩。

二人如往年的生辰一般,共食了一碗素面。并未有大鱼大肉,是因昭明饮了药后无甚胃口。

帷帐垂落,低语絮絮。

金绡帐内,没有人说起战事,也没有提及高昌。

只一一细数从前。哪一年曾并肩纵马,可一夜行至天山脚下;哪一年一同在沼泽猎狐,差点为流沙所埋;哪一年春花正好,他漫山遍野寻了一朵最美的玉兰,簪在她鬓边。

二人皆不能饮酒,一人为守城,一人为病痛。红烛灯光下,以茶代酒,互道祝愿。

“阿月,岁岁有今朝。”

“王兄还有多少今朝,我便有多少今朝。”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昭明垂眸,望着趴在他怀里的女子,一如幼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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