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96)
来人未执火把, 摸黑长驱直入她的寝殿, 训练有素, 动作快狠。
她连一声都未叫出来,口中便被塞入了浇了药酒的堵布, 一张黑布套住了全身,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已是在出塞的马车上。她身着赤红嫁衣,乌发成髻,金钗凤冠。喜服底下,一双手脚皆被牢牢捆绑。
她一幽禁深宫的废妃,又是西域蛮女,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以国之大义被抛弃。
洛朝露和驮马上的一众金银器物,还有几个同为贡品的宫女一道,皆以大梁公主之名,被送往敌营。
下马车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嬷嬷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红釉瓷瓶。
她瞄了一眼,其他宫女都没有,只有她有。
她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按照汉人的做法,她身为帝王妃子,虽只是个妾,也应该吞药以死守名节。
她不知道的是,有人故意布下这场局,想要她死得透透的,永远都回不了长安,再也做不了得宠的姝妃。因为只要她不死,在北匈还好好活着,总有人会千方百计来救她。
洛朝露不想死。
她虽跟随国师习得了汉文,国师却从未将礼法之说灌输限制于她。名节小事,不会让她求死。
况且,她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虽然北匈部族繁多,且无往来。万一她可以跟着这一支回到漠北,见到洛枭。哪怕代价是要沦为单于或者北匈哪个王的妻妾。
她收起了毒药藏于袖中,坐在自己的帐篷中一日思考对策。
直到夜幕降临,北匈人也始终把她和那些贡品当一回事,始终无人来她帐中。
以她粗浅的北匈语,似乎听到,外头的北匈人在密谋假意向大梁求和,以使臣之名潜入长安,从大梁皇宫捉一人回来。
朝露心下好奇,什么人值得这一支北匈军大动干戈,不惜与大梁撕毁盟约,擅入河西四郡,打起了长安的念头。
入夜后,帐外忽然起了几声高呼,紧接着西北方漫起了大团大团的火光。
有人烧了北匈军的粮仓。
朝露一日以来,花费了数个时辰用头上的金簪磨破了手脚上的捆绳,此时飞快地褪下身上醒目的赤色嫁衣,裹一袭皮毛逃出了帐子。
她的帐外压根没有人守着。北匈人毫不在意她这个和亲工具。他们此次进攻想要的不是寻常的贡品,是另有其他目的。
朝露将金簪收入腰际,以帐布为掩护,蹑手蹑脚想要朝马厩走去。只要偷上一匹马,以她的骑术,没有什么人能轻易地追上她。
没走出几步,朝露不经意地回头,看到几道黑影闪入了她原本的帐子。她心下一惊,脚步加快,却见他们发现帐中没人,已拔刀朝外头东躲西藏的她冲了过来。
待人走近,她才发现那不是北匈人,是和亲队伍中的梁人士兵。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挥刀霍霍,直往她身上要害砍去,下手毫不留情。庞然的人影倒影在帐布上,一重重的黑暗像是要将她吞噬。
有人趁乱要杀她!
这个倏然闪过的念头令她毛骨悚然。
几人皆是黑衣蒙面,唯独露出凶恶的眼睛,随着手起刀落,寒光闪动。
她恍惚记得在宫中何处见过这双眼睛。这些人不是寻常的士兵,是宫里派人杀她的暗卫。
她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得踉跄着不断逃窜。
长夜无尽,火势凶猛。
她所倚赖的大梁人要杀她。北匈人忙着救起火的粮仓,无人在意她,更不会来救她。
天地之间,她孤立无援,渺小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将她攫住,她差一点动弹不得,遁逃的每一步都在颤抖,逐渐力不从心。
纷涌上来的黑衣人将她包围了起来。她朝后退去,一步踏在水坑中,重重跌倒在地。
冰凉的刀尖已抵上她的喉间。为首之人执刀步步逼近,眯了眯眼,望着她道:
“姝妃娘娘,得罪了。”
他们唤她姝妃,果然是宫里的人。
生死关头,她的双手淌水,什么都抓不到,指甲深深陷入泥地里,痛意钻心。她慢慢放弃了挣扎。她知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朝露闭上了眼,微微扬起下颚,雪颈延伸,如同引颈就戮的羔羊。
许久,颈侧那冰冷的痛感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缓缓睁眼,眼前执刀之人被一支悄无声息的利箭深深刺入眉骨,血珠爆涌。
“啪嗒——啪嗒——”
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掠过她的头顶飞来。环绕在她身旁的所有黑衣人一一倒下。
一阵马蹄声连带着迫人的威压在她身后逼近。
朝露还未来得及转身,腰间被一只劲臂单手箍住,将她从泥淖中捞起,扶上了奔驰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