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09)
“她请来的裁缝,可还在寺中?”洛襄沉声问道。
“不在了。已送出寺门了。”缘起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问。
缘起愣了一愣,见洛襄将身上袈裟褪去,转而披上一件氅衣,不由问道:
“师兄,你要出门?一会儿就是晚课了。”
佛子只要在寺中,可从未断过一次晚课的。
又见他取下转经轮上那块镶嵌正中的无瑕雪玉,缘起一时大惊失色。
……
华灯初上。仙乐阁。
胡乐喑哑,弦歌并起。胡姬舞姿娇蛮,面比花娇。
夜舞还未开场,已是来客如云,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一道纤巧的身姿掩在幕布后面往台前看去,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背后,低语道:
“殿下,这么溜出来不合适吧?佛子那边,如何交代?……”
朝露望了望身后不住挠头的邹云,白了一眼,道:
“你难道不想要牵丝的铠甲,新焠的玄铁兵刃?想不想领兵?”
“万丈高楼平地起,今夜一步便可上高楼。”她环顾四周,数着来客的人头,手指掰着,笑道,“现在已有一千金了。”
朝露正要收回飘来荡去的目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流掩映,只能看到半个侧脸。微微仰首饮酒时,一道利落的下颔线锋锐如刃。
她一下子如入冰窖,僵在原地。
“他怎么在这里?”朝露喃喃道。
邹云见她的手揪紧了幕布,似在发颤,不由问道:
“谁?”
朝露沉下心,问道:
“你今夜带了多少人来仙乐阁?”
“怕看着我们的武僧怀疑,大部分还在王寺,就带了十人。” 邹云见她慌乱,皱眉道,“殿下可是认出谁什么?”
朝露将面纱重新覆在面上,额饰的流苏也遮住眼帘,将一张脸掩得严严实实,道:
“是我阿母来抓我的人。”
她没有向邹云点名李曜的身份,她有私心,不想让邹云知道未来一统西域的大梁皇帝此刻就在他眼前。
她也不曾想到李曜真的会追来莎车。
他随意地倚在大厅雕花的圆柱前,三两亲卫将他簇拥在中间。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在饮酒,端得是矜贵儒雅。头顶,一盏斑斓的琉璃灯流光轮转,与他手中玉杯交相辉映。
李曜应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若是为她而来,此刻应该已派人将这仙乐阁翻个底朝天来找她。
他今夜,或许就是来散散心的。
朝露正暗自凝视,那道素来让她心惊胆战的身影忽而侧了过来,锋利的目光也投向幕布。
她一惊,慌忙拉着邹云后退,全然贴在帘幕背后。
李曜鹰视狼顾,是何其敏锐之人,她怕被他发现她的窥伺。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她只露出一双眼,隔着重重人影,李曜就算注意到幕布,也未必看得见她。
邹云见她大口喘息,忍不住替她拂去冷汗浸湿的鬓发,低声道:
“殿下,今夜不如算了。太危险了。养兵之事,我会想办法的。”
“不。我不是为了那千金。”朝露摇了摇头,很快镇定下来,道,“今夜难得敌在明,我在暗。是个斩草除根的良机。”
她上回那一箭没伤到李曜要害,大皇子的人又太迟钝根本不是李曜的对手,今日她心中顿生一计,可以亲自击杀李曜。
几名碧眼胡姬在筵席间散开来,下腰舞臂,姿态挑逗,挥洒披帛如云如雨,场内叫好声一片。
身旁的亲卫见李曜时不时往那块巨大的幕布那望去,问道:
“主子,怎么了?”
李曜抿一口酒,收回目光,道:
“好似有人在偷看。”
“主子玉树临风,我看这场上的胡姬都在朝您抛媚眼呢。”亲卫们相视一笑,忙道。
李曜浅笑不语,手腕轻摇,晃了晃夜光酒杯,浅酌低饮。再巡视一周,确有不少胡女在趁他不注意偷偷观望。还有胆大的,朝他抛掷锦帕和团花。
许是他的错觉。
他苦心在找的人此刻应该躲在莎车王寺,被那佛子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不肯现身,怎会来这种地方。
不一会儿,席间与客人们调情的胡姬来到了他们这一侧。
玉臂扬起,挽着的柔纱披帛飘飘洒洒,拂过男人结实的臂弯,拂过云纹青蓝的衣襟,最后落在他英俊的面上。
三两陌生的胡姬在李曜身侧游荡,始终流连不去,几缕薄纱一次次在他面上拂过,最后用整段披帛将他的眼覆住。
周遭开始有了起哄声,世人皆爱看娇娘戏俊郎的戏码。
亲卫见他不动,不曾推拒,以为他乐在其中,便也在一旁笑看,没有插手。
李曜只眉头微蹙。若在平时,他大概已拂袖而去。此时却也放任胡姬这般戏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