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101)
朝露只笑不语,轻轻一脚踹翻了一旁几个杂乱的胡凳,留出一片空地来。
而后,她一手缓缓撩起纱裙一角,露出轻轻点地的脚尖。
下一瞬,纱裙飞快地旋转起来,漫开的裙摆始终不沾地。
身段如缕,娇兰待放,芙蕖濯绿波。
一舞终了,在场所有人看呆了眼,妇人疾步走过去,双眼放光,举着一根手指道:
“一夜,一百金?”
朝露摇摇头,将她的无根手指都举起来,挑眉示意,要这个数:
“一曲。”
那一夜可得几百金呐。妇人回首,向帘幕后面望了一眼。
帘幕似是被风吹过,层层拂动。
妇人咬咬牙,去掉两根手指,向她晃了晃。
朝露掉头就走。
“哎,哎,女郎等等,”妇人急了,撩裙小跑赶紧追上去,喊道,“你既早就知道我们这里的价钱,何必为难我这把老骨头。”
她气喘吁吁道:
“五百金就五百金嘛。”
朝露回眸笑了笑。她和秋叶自小混惯了,仙乐阁头牌到底牌什么行情,她摸得一清二楚。
“女郎叫我翠五娘就行了。”妇人伏低了身,绞着帕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女郎何时再来?”
“不敢叨扰,今晚入夜就来。”朝露回笑道。
翠五娘笑得合不拢嘴,拢了拢头发,有说有笑地送她出了门。
待人都走远了,翠五娘面上的笑意也还没收住,欢天喜地地回到帘幕前,声色难掩激动:
“主子,您可瞧见了吗?”
一根碧玉杖从帘幕缝隙中挑开来,露出一张男子半隐在暗处的侧脸。
轮廓俊逸,肤色如玉,泛着微微的苍白,略带几分病态。
“今日来查账,倒有个意外之喜。”男子转着拇指上的宝石扳指,流畅的唇线轻轻扯动,“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翠五娘眼珠儿一转,小声问道:
“难道,主子认识她?”
男子弯唇一笑,淡声道:
“西域有如此舞姿的,也就一人。”
他身旁的几个仆从撩开帘幕,男子从一张披着雪狐皮毯的躺椅上懒懒起身。
他站起来,身量极高,侧影笔直却瘦削。鹿皮夹金腰带嵌满奇珍异宝,走动间,五光十色,耀人睛目。
男子步入内室,清瘦的手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画来。仆从都习惯自觉地退去一旁。
画上之人,仙姿昳貌,赤足点地,纱裙肆意飞扬,别一番香艳靡丽。画中舞姿与方才的女子几乎别无二致。
他看画的时候,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狭尾微勾。
“五娘,我要成亲了。”他忽而轻笑一声,对正愣神的翠五娘道,“一年前,父王为我定下的亲事,你说,还作不作数?”
***
夕阳落照,曳洒长空。
王城内,洪亮的钟鼓声响起。
朝露匆匆赶回王寺之时,正逢晨钟暮鼓,该是上晚课的时辰了。
洛襄换了一件干净的袈裟,已在佛堂门口等她。见她一路跑来风尘仆仆,上气不接下气,他皱眉道:
“你若是累了。不必勉强。”
朝露赶紧跟上他,忙道:
“我不累。”
入乡随俗,她既入了王寺,哪怕不是僧尼,也该遵守寺中规矩。不想在王寺令佛子难堪。
佛堂幽静,八瓣莲底座铜香炉吐出袅袅清香。
洛襄步入佛堂的时候,众比丘和比丘尼已端坐在堂前,横列数十排。在暮钟敲响后,王寺大门外也聚集了数百人,接踵摩肩,同时跪坐听道。
朝露碎步跟在他身后,心叹道,佛子的弟子确如传闻中所言,遍布西域,佛心虔诚。
最前头年长的比丘看到佛子背后娇小的身影,眉头紧皱,默默不语。
后排几个年纪偏小的比丘尼还大着胆子看了她一会儿,低头耳语,偷偷在笑。
洛襄缓步行至最前面佛像下的莲座,跏趺而坐。
朝露也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直腰盘腿,有模有样。
众僧戒定,随着佛子开口,暮时课诵,遍满十方佛偈。
今日诵念的是《佛说阿弥陀经》,说的佛陀发愿,描绘极乐佛国的盛景。佛子先用梵语念了一遍,前排的比丘都能听懂,连连点头,跟着齐声念颂。
朝露梵文不精,只能听懂几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念念有词。
佛子诵完一遍经,又用汉语开始讲述经文。
一旁的朝露听懂了熟悉的汉文,终于来了些许精神。她频频点头,终于可以跟上讲课的节奏。
堂下众僧却愣住。
平时佛子讲课,从来不用汉文的。
因为,虽然佛子精通西域诸国语言,汉文更是流畅,出口成章,但是,西域出生的出家人此生不曾踏足过中原,大多并不识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