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圣人对着旁人，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不是平日里装出来的温柔和仁善, 而是发自内心的宁静。

长安的寒食节, 明明已经开春了，可是风吹来还是冷的。

冷得王皇后头脑一空，当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隔着不过十多米的距离, 明明离圣人那么近, 却好像中间离着银河那么远。她想起从前的寒食节，圣人愿意给正妻的脸面，偶尔会过来她那里坐一坐。

“圣人。”王皇后行了一礼，“臣妾那里备好了杏仁粥和凉糕，又有蘸蜜的羊羔脯子，圣人可要去用一些？”

她听闻圣人喜吃甜食，羊羔脯子是她专门让人做的。寒食节光吃点心可不行, 男人得吃点肉，专门取三个月的小羊羔，切下来两片巴掌大的胸脯肉，烤成嫩嫩的肉干。再刷一层金黄色的蜂蜜和芝麻, 口感柔嫩不失韧性。

她期盼着圣人能赏个脸面, 去她那里用一顿饭。

可惜张嫣并不见得很高兴。

她刚吃了两碗热乎乎的红烧牛肉面, 一点儿也不馋，打嗝都是泡面的味道。她抱着怀里的李弘，皱着眉说：“小羊羔那尚未长大，却被制成肉脯，是对生灵的不仁。以后宫中莫要再做这种菜式，没必要。”

王氏怎么总喜欢吃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上次烤驼峰，几百斤的骆驼说杀就杀，只为割下驼峰的一块肥肉。这回折腾小羊，小羊养大之后能多出一百斤肉。

旁听的萧靖：仿佛没了一百斤肉，心疼！

张嫣过惯阔气的日子，她虽然讲究吃喝，但不会吃违背自然的东西，比如羊胎/鹿胎/小牛等物。如果皇帝喜吃小羊羔，下面的王公大臣跟着学，大家都吃小羊——

这样很不好。

“臣妾领训。”

王皇后的心中一紧，低头认错。

她不敢看圣人的脸色，不敢看到圣人对她的失望。她是皇后，皇后应当是仁厚良善的，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杀害生灵的事情呢……

王舒娘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

她怕一抬头，便会看到别人在笑话她。

数日后，她收到高阳公主的帖子，说想要进宫叙话。对于这一位公主的申请，王皇后闲着也是闲着，表示欢迎。

她特地用上最细腻的脂粉，涂上圣人喜欢的樱桃红唇脂。只是这个色号不大衬她，据说武氏用起来肌肤胜雪。她的肤色偏暖色，头顶盘着华丽的发髻，戴着沉甸甸的凤冠。

只是眼下青色的黑眼圈，怎么都遮掩不住。

皇后无宠，已经成为宫中好多人的共识。圣人前有旧爱萧淑妃，后有新宠武昭仪，二女都养育着孩子，光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圣人时常有探望和问候。

圣人甚至会去看看三个庶子，问孩子们吃饭香不香，睡觉的被子够不够暖。庶长子李忠、次子李孝和三子李上金住在一块儿，有嬷嬷伺候起居。曾有刁奴欺负皇子们年幼，克扣过冬的东西，被圣人察觉了。

明明每个孩子的份例都够的，怎么会哥仨挤在一个书房里读书写字呢？

刚开始张嫣以为是兄弟之间感情好，后来一想，是炭火不够，所以三个孩子凑在一个屋子写作业。李忠八岁，李孝六岁，李上金五岁，正是上小学的年纪。

张嫣先是检查完儿子们的作业，对他们鼓励表扬。等孩子们出去玩耍的时候，她吩咐道：“掌管炭火的管事拖下去，大理寺审问，查实贪污后三族流放。”

皇帝这是跳过皇后，直接把人丢到全国最高法院。皇后没有照顾好庶子，不能尽到嫡母的职责，皇帝的行为简直是往皇后脸上扇巴掌。

老响亮了。

王皇后自知理亏，罚自己一个月的俸禄，表示忏悔。她居住的地方好像冷宫一样，圣人鲜少过来。

“皇后近日的脸色怎么不太好？”高阳公主问，“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坦？要不要传太医？”

王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连高阳公主这种外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境况到底有多差啊。

她的眼神闪过落寞：“无妨，本宫一向这样。若是本宫能有一儿半女，这里该有多热闹啊……”

高阳公主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何难？娘娘是嫡母，随便抱养哪个孩儿，您都是他们的母亲。”

“只是圣人不许。”王皇后说，“本宫曾提出要抚养五皇子，圣人驳回了。”

“这样啊……”

高阳公主若有所思，她走不通圣人的路子，若是能走通王皇后这一边，对她是有好处的。王皇后没有孩子，她何不成全了对方的心愿，让皇后欠她一个人情。

“若是武氏没了，五皇子自然是由娘娘抚养的。圣人疼爱五皇子，必定时常会过来娘娘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