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病弱反派心尖后(27)
这场漫长的“舐骨”仪式终以武烈帝力竭而告终。
武烈帝手抚胸口,不断缓着呼吸,唇畔扩出一点笑。然而眼梢残留的猩红令那笑容看起来不仅虚伪,而且骇人。
“不对,还是不对。你为什么长得不像朕,为什么......你为什么生得这副样子?”
武烈帝在耳边一迭声追问,褚尧却像是习以为常。
他从容地直起身,整顿好衣冠,适才的混乱都随他侧颊指印的淡去,复归平静。
“儿臣肉体凡胎,劣质天成,命格能由人捏造,这身顽骨终是没法长成父皇心目中的样子。让您失望了。”
武烈帝怫然作色,高高地扬起巴掌,褚尧闭上眼,半天没听到那声脆响。
俄顷,那只手凉凉地落在发顶,“罢了,你是朕与昭柔的孩子,不管你生成什么样,朕都一样视若珍宝。”
听到“昭柔”这个名号,褚尧不由得恍惚一刹,眼前朦胧地又浮起那座遍是凤凰花树的小院。
正值窗外云淡天高,晴丝袅绕,女子吴侬软语的哼唱给漫漫长日也平添了几分意趣。
彼时还当盛年的武烈帝与她并肩而立,俨然一对璧人。
昨日景还如昨日新。
但小院里的凤凰花树早已枯朽多时。
褚尧至今不能忘,那年冬月的阗阗雷声里,一捧接一捧沙土是怎么没过女子脖颈,到满齿鲜血说不出话的口,再到鼻腔。
然后是被哀毁和不舍浸透了的含情眸。
最后一捧土覆上时,褚尧眼前一黑,从那日起,容纳了毕生欢愉的院落再无春意光顾。
“朕听闻,你在蓟州时,曾经去信给多个汉藩旧部。”
回忆突然被打断,武烈帝撩袍盖过膝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要是烛龙四卫赶去不及,让那群乱臣贼子拿下蓟州,阿尧岂非将朕的江山置于险境?”
语气不重,但质问的意思溢于言表。
褚尧收拾好情绪,道:“父皇明鉴,儿臣曾往夔川渡口查看过,发现历任蓟州参将都会采取垒高河堤的方式治理水患。久而久之,叛军合围必经的永川古道正处于下势——”
武烈帝掐断话音:“你怎知他们必然会经过永川道?”
褚尧:“因为儿臣会亲率近卫前往道口拦截,叛军打着诛妖邪的旗号,儿臣必然是他们最首要的目标。倘若天不开眼——”
“你就怎样?”
“儿臣便仿效父皇当年掘堤之举,与那些斗筲之辈同归于尽。”褚尧坦荡地说。
武烈帝盯他良久,忽然笑起来:“抛却这身顽骨,论心性,倒还有点我褚家人的样子。可惜了……”
余下的话散作一叹,褚尧不当这是夸奖,也没深究他到底可惜什么,从袖袋里倒出一封奏呈,递上前。
“遵父皇叮嘱,填补汉藩兵缺的名单,儿臣已让兵部照惯例草拟好,请父皇过目。”
武烈帝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接过奏呈,仿若不经意地问了句:“朕那日不知听谁说,阿尧近来和北境有书信往来?”
语气随意得真就像是一句闲话。
殿外耳力过人的侍卫倏然攥紧刀柄。
褚尧眉心亦划过一丝不安:“再过几日,就是外祖祭辰。舅舅来信,让我在虞氏的金陵旧宅中,替他点一盏长明灯。”
东宫外祖,千秋王虞鹤龄,曾是大胤隆康年间的名将,也是先帝亲封的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
虞家得先帝器重。千秋王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虞昭柔尚东宫为正妃,儿子虞珞年纪轻轻便官居襄龙卫一品都指挥使,满门荣耀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可就在那场冬雷过后,虞皇后一夕暴毙。丧仪还没有办完,虞氏父子便奉命出镇西北。那几年九边动荡,关外诸部联手犯我北境,千秋王坚守孤城三日,以身殉国。
其子虞珞,也就是褚尧口中的“舅舅”,那一仗后接过父亲帅印,在塞上的秋沙白草里迅速成长为新的铁壁铜墙,人送称号“小王爷”。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递上的补缺名单里,有不少将领都曾是千秋王麾下旧部。
褚尧有种被撞破秘密的慌张,局促道:“父皇明鉴,儿臣只是以为这些人统兵多年,经验老到,适合料理盘根错节的藩地事宜,并无其他用意。”
武烈帝翻看着花名册,眼皮耷下来,让人分辨不清他的喜怒。
照实说,虞家旧部的确是合适人选。武烈帝并非没有动过召回虞珞的念头,但“小王爷”这个名号,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弟弟。
更何况,虞珞如今还和太子有了首尾……武烈帝将册子“啪”一合:“此事容后再议。至于承策。”
他唤虞珞表字,“千里风尘,便不劳他辛苦这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