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92)
徐千神色担忧,只道:“叶大人,两国交战期间,您以个人身份向敌国送信,这……这……”
“是通敌。”叶羁怀接道。
徐千退后一步,朝叶羁怀一拱手:“无论如何,徐千绝不会送这封信。”
叶羁怀此时手掌抓握着茶杯边沿,指腹因用力而充血,手背也暴起青筋。
可他出口时声线依旧平静:“那就让数千将士枉死,让家国就此沦陷,让百姓沦为奴隶,让柔然坐享其成!”
叶羁怀声线并不高亢,却字字掷地有声。
徐千听完这番话后,满目只剩下惊叹与愧色。
徐千收了信。
叶羁怀又道:“当年抄家金家剩下的银财,一并送去。”
徐千抬眸,眸光颤动。
因为叶羁怀这分明是在知法犯法!是在给自己罪加一等!
今后这件事一旦暴露,那叶羁怀,就是下一个于征和!
徐千离开前,还是最后问了叶羁怀一个问题,试图阻止叶羁怀这近乎疯狂的举动:“叶大人,你这些年,一直都在为作战做准备……不如,这一仗,咱们打了吧!”
徐千真正想说的是:这信,咱不送了……行吗?
然而叶羁怀只是点起一盏新油灯,盖上灯罩,缓缓道:“我今日不战,是为了今后不败。”
徐千问:“可若是那时您已经……”
叶羁怀这时淡淡弯了弯唇角:“徐大人别忘了,叶某从来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最多懂点铺路搭桥的本事。我大魏从不缺血气方刚的男儿,等这路修通,桥架好,他们自会拿上刀枪,远赴沙场,将所有胆敢欺凌我大魏者斩于刀下,替我大魏抛头颅洒热血。到那时,羁怀在何方,又有何要紧呢?”
徐千揣着信,带着叶羁怀的嘱托,离开了。
很快,便将有叶羁怀这些年培养起来的亲信带着信和钱物,赶在那些傲慢的蠢货将事情彻底搞砸之前,找到呼延坦,将战火湮灭在一发不可收拾前。
而就在叶羁怀同徐千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个身影一直坐在屋顶上,静静听着屋里的对话。
“羁怀在何方,又有何要紧呢?”
路石峋在心中默默反复念着这句话。
嘴角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高。
等徐千走后,路石峋从房顶跳下来,却从门缝看见,他义父弯腰撑着桌沿,紧闭双眼,额头似有青筋凸起。
路石峋迅速闪身,但没离开。
而是在叶羁怀屋外的石阶上坐下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片羊皮。
上头写的,都是苗语。
其实他与苗疆取得联系,已经有将近半年时间。是通过当初叶羁怀把他带回大魏之前,那帮打算把他卖掉的女人。
他如今实时掌握着苗疆与苗疆宫廷的一切动向。
路石峋也曾想过,不如干脆留在大魏。
他早已不习惯没有叶羁怀在的任何地方。
可直到他慢慢发现,大魏这地方,迟早会容不下叶羁怀。
曾经,是叶羁怀牵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家,也给了十四岁的男孩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就换他来为他义父铺一条生路。
而且现在的路石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举着匕首,跟苗王同归于尽的傻小子了。
这些年来,路石峋跟着叶羁怀学会了许多、许多。
比如,死容易。
难的是为了那个宁愿死的理由,苟且偷生地活下去。
就在这时,路石峋听见一声:
“溪成。”
“义父,我在!”路石峋立刻跑进屋里。
却看见他义父有些迷茫地看过来。
叶羁怀其实不知道路石峋在外头。
他甚至没意识到,刚刚他只是想添墨汁,便下意识喊了小崽子。
看见路石峋这么快闪了进来,叶羁怀捏了捏太阳穴,有些疲惫道:“无事,你去休息吧。”
路石峋却道:“义父,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做。”
叶羁怀刚要拒绝,路石峋却竟然走到了他身边,靠近他身侧,还捉住他手腕,垂眸直勾勾望着他。
那漆黑眸底亮闪闪的,似有许多话要讲,又如同初春刚化的冰凌,澄澈干净,暖寒交融。
叶羁怀明显感觉到,小崽子如今在与他肌肤相接这件事上,倒没了前两年刚长大时的刻意避让。
尤其是这段时日以来,甚至还会主动来与他亲近。
“义父,我明早喊你。”路石峋望着叶羁怀,真诚道。
叶羁怀也确实乏了。
终于,他搁下笔,被小崽子捉着手腕,一路牵进了里间。
路石峋给躺好的人掖好被角,微笑道:“义父安歇吧。”
叶羁怀却道:“我三更需得起、”
路石峋抢答:“放心吧义父,我喊你。”
叶羁怀这才安心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