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12)
李闻达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想着待会儿得把那没通报的小兵崽子揍一顿。
叶羁怀并不知晓李闻达的内心活动,他只想起上一世自从听了应典的话,他便觉得自己该在军中树立威严,不能让这些人只当他是个深闺里养出来的柔弱公子。
所以他穿上不合身的铠甲,还丢了从不离手的折扇,头发也高高束起,就差往白嫩的脸上抹点泥,好显示他与这帮糙汉子一般无二。
但重来一世,看着眼前这些对他敬畏有加的将军们,他忽然明白了。
衣装慑人,但真心服人。
眼前这些人对他并无恶意,而且全都对他充满好奇。
上一世,他却从一开始就将这些人当作了假想敌。
一家和而万事兴。
一军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上辈子叶羁怀敬而远之的陌路人,这一世,他忽然想结交了。
一堆大老爷们慌慌张张地罩上了外衣,有两个实在找不到衣服了,干脆扯了军旗披在身上,所有人都在躲避着叶羁怀的目光,低着脑袋红着脸,宛如一屋子做错事的熊孩子。
叶羁怀躬身朝对面的李闻达一礼,温声道:“李将军。”
看到这一幕,李闻达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怎么回事?
那个他捞不着的水中月、摸不到的镜中花,那个大魏第一个三元及第、脑袋里生金子、肚子里长文章的状元郎,竟朝他鞠躬了?
叶羁怀慢条斯理道:“李将军,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商讨退敌之策。”
李闻达忙附和道:“讨!讨!”
叶羁怀问:“可否将我递交的文书拿来?”
李闻达忙唤人:“快!把叶大人写的那本锦囊妙计拿来!”
没一会儿,叶羁怀便看见一只雕花精巧、用木考究,一看就很贵的锦盒被小心翼翼端了上来。
见李闻达这架势,叶羁怀倒有些不明白了。
他献来的计策是拿来用的,为何要这般供着?
李闻达对将士道:“快,把叶大人的字挂起来,叫大家看看,什么叫书法!我们这帮大老粗,就得接受接受文化的熏陶!”
李闻达话音落,一旁的武将们连连附和。
“是啊,这可是状元郎的字!”
“叶大人是江南才子呢!”
“我肯定看不明白!但我得好好看,回去叫我儿子学!”
……
听着这些话,看到这副情景,聪明如叶羁怀,立刻明白了。
合着上一世他写的计策自从递交之日起,便进了这个盒子,再未被打开过。
这帮人也从没把他的计策当作军策看待,只当他是个花架子。
叶羁怀收了扇面,拿扇顶抵在锦盒上,弯唇笑道:“不必打开了。”
李闻达闻言,立刻收了笑容,紧张问:“怎么了叶大人?”
叶羁怀并不解释,只微笑继续道,“今夜百鬼谷有伏,若孤军深入,必败,若轻军诱敌出谷,入牛角峡,伏之,必胜。”
说完这句话,叶羁怀也没等李闻达回复,微笑拿目光在在场所有武将脸上扫过。
不出所料,在这些将军脸上,他看到的只有礼貌却也敷衍的表情。
叶羁怀朝诸位将军握拳颔首,便转身离帐走了。
叶羁怀走后,李闻达立刻命人将那锦盒收走,又对在场众人道:“我这干弟弟,从小性子傲,也就我这个当哥的能镇得住,诸位多担待。”
其他人见李闻达打肿脸充胖子,碍着他是主帅才不好当众拆穿,可各个都在心底忍不住摇头。
这时有个将军把刚刚叶羁怀临走时留下的话重复一遍,问李闻达:“叶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将军,今夜之战是否需要再议?”
李闻达看都没看这人一眼,轻蔑一笑道:“我这个弟弟,写文章他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但打仗,岂是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能随便置喙的。”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叫状元郎指挥打仗,真是笑掉大牙,当咱们大魏没武将了吗?”
营帐里立刻传出阵阵笑声。
但众人虽笑,却也还在暗自吃惊。
他们都知道随军来了个状元郎,之前也旁敲侧击地要李闻达把人叫来,让他们开开眼界,然而李闻达总推三阻四。
他们都对叶羁怀充满好奇,却没一人敢去招惹,那人长在江南,是从青山绿水、琴棋书画里熏出来的贵人儿,他们呢,却是从泥地军营里滚出来的糙汉子。
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稀罕物件儿竟主动走过来让他们瞧了!
这一瞧,只叫他们各个心底更加生羡。
要不说江南养人呢。
那相貌,那身段,真不是一般水土能养出来的。
叶羁怀还没走远,听到身后帐中传来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