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106)

作者:茶山

叶羁怀淡淡答:“羁怀不怕进牢房。”

陆果猛地变色,瞪了叶羁怀片刻,又咧开一个笑容道:“好,你不怕进牢房,你不怕下地狱,你想当个好官,你高贵了不起!叶玉声,五年前从苗疆回来,你不是就已经学会溜须拍马了吗,不是已经学会怎么做官了吗?但叶玉声,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你以为哄好那些主子奴才,就够了吗?叶玉声啊叶玉声!你以为撑起这十省百州,你一个人就能行了吗?你不把那些人喂肥了,谁帮你做事?谁支持你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叶玉声,是,你不怕死,但我陆果今日把话放在这——你迟早有一日会生不如死!”

带着陆果的祝愿,叶羁怀离开了诏狱。

在走出那阴暗地牢,被日光刺眼的刹那,叶羁怀微微闭了下眼。

陆果,永顺四年一甲状元。

二十六岁以一篇《忧民记》针砭时局之膏肓,阐明为官者须正其位、诚其心、劳其身,以民为本,视国为家,则天下不治亦可平也。

初入朝堂,以锋芒太盛,直言进谏,得罪数多朝臣,被贬官至京外,正泰三年方重新启用回京。

回京后大张旗鼓结党营私,不择手段铲除异己。为官三十载,收受贿赂不计其数,贪赃枉法,欺上瞒下,妒贤嫉能,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

于正泰二十三年钦点下狱,判抄家流放,后流放至岭南途中身亡。

卒年五十七岁。

*

叶羁怀到家时,路石峋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对他大喊道:“玉声!晚饭就好了!去膳堂等我!”

叶羁怀意识到什么,没去膳厅,而是径直去了厨房。

他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阿福呢?”

路石峋喊道:“阿福说想叶大人了!师父又不在,他担心,就回去看看。”

叶羁怀已经走进了伙房,望着正在往锅里扔面条的小崽子,挑起一边眉。

“想叶仕堂了”的阿福这会儿确实在陪叶仕堂吃饭。

因为路石峋给他开的条件是洗一个月碗。

但叶羁怀此刻担心的问题却是,今夜他们能否把那面吃进嘴里去。

路石峋腾出手,先在一旁的抹布上蘸干,然后走到叶羁怀身侧,小臂搭上叶羁怀肩头,将人连哄带骗地请出去,又专心回去做他的面条了。

叶羁怀百无聊赖地回屋看书。

没一会儿,小崽子真端了两大碗面条进来。

路石峋双手递上筷子,跪坐到叶羁怀对面,下巴搁到手背上,乖巧等着人动筷子。

叶羁怀看着那面的色相,白汤细面,虾米浇头,一时竟还挑不出错处。

他挑起两根面条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

路石峋闻言高兴地直起身子,兴奋道:“喜不喜欢?是不是跟你小时候吃得一模一样?”

叶羁怀又埋头吃了几口。

见叶羁怀吃得香,路石峋才动筷子。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人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路石峋吃几口就朝叶羁怀看两眼,眼底全是满足。

叶羁怀小时候常吃三虾面,因为这是他娘唯一会下的厨,他也总吃不腻。

他不知道路石峋是什么时候,竟然跑去打听到了这碗面,又是什么时候跑去偷偷学的做法。

他只是一直埋头吃,速度比平常吃饭要快些。

因为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又会忍不住去想,为了这碗面,小崽子四处打听、琢磨、准备的样子。

今日陆果对他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陆果不过是想告诉他,谁寒窗苦读十年,初入这深宫,不是怀着为国为民的壮志?谁不想青史留名,光耀门楣?

但事实却是,这样的人,别说留下身后名。

他们甚至在这官场之上都没法活到最后。

所以你叶羁怀迟早是下一个我。

我今日的结局,便是你明日的坟冢。

“我陆果今日把话放在这——你迟早有一日会生不如死!”

不需“迟早有一日”。

叶羁怀早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白汤不掩盖面香,是叶羁怀最钟爱的吃法,感受麦粉最原始的滋味在舌尖牙床上停留。

但叶羁怀已经许久,没追求过口腹之欲。

或说,他压抑了所有的欲望。

因为无欲,便无趣。无趣,便生之如死。

便不会疼。

可……

你为何,要给我做这样一碗面呢?

路石峋感觉到了叶羁怀的不对劲。

他渐渐放缓了吃面的速度,放下筷子,安静望着叶羁怀。

望着叶羁怀将面条一根根吃完,将面汤喝得见了底。

叶羁怀吃完放下筷子。

路石峋没出声,就这样陪了叶羁怀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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