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103)
阿福已经做了一桌子叶羁怀爱吃的菜,在门口看见叶羁怀又瘦了一圈的身形,连忙背过身去,抹着眼泪跑了。
吃过晚饭,路石峋就待在了叶羁怀院中。
叶羁怀没办公,而是从柜子里抱出了路石峋送他的那把古琴。
路石峋见他义父要抚琴,抬眸望向叶羁怀。
叶羁怀感受到了小崽子的目光。
路石峋问:“义父,今夜可是在等什么消息?”
叶羁怀淡笑不语,路石峋替他将琴放好。
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到一旁,语气十分乖巧道,“我陪义父等。”
叶羁怀手掌覆上琴面,两指一拨,浑厚的音节便从琴腔震出。
这一声与叶羁怀此前的抚琴风格完全不同。
是激烈的,甚至是躁乱的。
路石峋的心也随着叶羁怀的琴音被生生揪起。
叶羁怀此刻心情的确不平静。
这么多年,他虽扳倒了金直,可陆果把控着朝政,他做任何事都只能束手束脚。
今夜,楚旸就将面见正泰帝。
陆果与他的结局也将揭晓。
然他此刻这般心绪,却远不是因为他在等待的那个消息。
而来自于身边这个坚定望着他的人。
他给楚旸当了五年老师,给路石峋当了五年义父。
这两个孩子他都了解。
楚旸生性单纯善良,路石峋生性叛逆顽皮。
楚旸好发问,耳根子软但肯听劝,能将他的教导谨记于心。
路石峋却喜欢自己死磕,不喜提问,有事总放心里,从不找旁人帮忙。
为了除掉陆果,今日他对楚旸说,可将当年隔墙听见的陆昭那番大逆不道之言讲给正泰帝听。
他知道说出这番话,楚旸定会察觉,多年前自己宫里跳进凶恶死囚的那日,不单单是个巧合。也定会推断出,这个局里,布局的是自己的老师,入局的是陆昭,又何尝不是自己?
然而叶羁怀还是对楚旸说了。
因为时至今日,陆果必须死。
铁弗虽按兵不动,但上次的交战已经暴露了大魏军事实力的疲软。铁弗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下口,柔然又一直在同铁弗私下示好。
铁柔联军一旦进攻,朝廷大乱,他再想动陆果,就是天方夜谭。
而陆果晚死一日,大魏就离灭亡更近一步。
但小太子的刀太钝了,他如今在朝中势力也太单薄了。
只有正泰帝一人之手,能杀此人。
以他如今的能力,本可以提前除掉张级温,避免被举报舞弊下狱。
可他还是给了应典这个可乘之机。
因为他须借应典之手拿到陆果罪状,再由楚旸亲手送到正泰帝面前。
当年他引陆昭说的那番话,是他为陆果准备的杀招。
然而只要楚旸真的对正泰帝说了,以这对父子的才智,也不可能不怀疑到他头上。
这步棋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只是无可奈何。
他这些年所做之事,看似步步为营,却也是在雾中探行,已将半截身子埋入了土里。
当棋盘之上无子可用,他便只能去做那个子。
可是这一刻,叶羁怀并没思考未卜的前途命运,甚至停了脑中那盘棋。
他没在想如果失败,陆果反扑,他明日又会成为阶下囚。
也没在想今日过后,他与楚旸的师生情分会经受何种考验。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竟是,若今日在刑部他面对的是路石峋,便不用说那些。
甚至许多事,他都不必做。
路石峋不用他提点,便能与他心意相通。
他更无须担心小崽子同他起什么龃龉。
这不单单是因为楚旸贵为太子,路石峋在大魏不过一介平民。
到了今日,叶羁怀不得不承认一件他总在刻意回避之事。
那便是路石峋懂他。
甚至是这世上唯一无需言语,便能懂他之人。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路石峋。
否则,他也不必背负那些看似轻飘实则重若千斤的骂声。
路石峋送他一把琴。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他何德何能,竟得琴又得钟子期。
路石峋在听琴,亦在听人。
他能从琴音分辨今夜他义父情绪的起伏。
他有些不解。
只因这世上能叫叶羁怀情绪如此变化的人跟事,他至今未曾见过。
路石峋知道,叶羁怀今夜在等陆果是死是活的消息。
这次入狱,他义父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要陆果死。
然而人心隔肚皮,被威胁到儿子头上的皇帝究竟会何种程度地发怒,怒火又会烧到多少人身上,他义父不是神仙,怎能算到。
但路石峋就是不愿相信,他义父此刻在乐声里表现出的不冷静不从容,是因为陆果跟那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