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66)
晚宴开始后,力玮坐了一会儿,因为不想喝太多酒,就独自来到了户外。
天色还明亮,从外面看宴会厅,尽管红色金丝绒窗帘和白色蕾丝窗纱都拉上了,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人影。
与热火朝天的室内相比,外面是那样冷清,室内若隐若现的声浪传出后,依然律动着,连空气都是颤巍巍的。
他正出神,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你在看什么?”
力玮回头,果然正是沈梦家,她今天穿得乃是一件鹅黄色族着豆绿花边的旗袍,看上去俏皮可爱。
他忙道:“我看到顾府这花园的水池里,竟然还养着鸭子。”
梦家顿时来了兴致,问:“啊,哪儿呢?”
力玮指给她看:“好几对呢,它们在水里钻来钻去,那水从背上流下去,好像撒了一把珠子一样。”
梦家恍然大悟道:“哪儿啊,那可不是鸭子,是鸳鸯!”
力玮讪讪,梦家笑他说:“亏你还是个画画的,连鸭子和鸳鸯都分不出来么,鸭子有那么好看的?”
力玮接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画画?”
确实,他正儿八经的大学专业和工作,顶多算是“美术图案设计”,和执笔画画还是有区别的,尽管他空余时间经常花在油画上,也很少大肆渲染。
现在,那双晶莹的双眸则看得他发慌,就听她笑道:“我就是知道!”
力玮笑笑,说:“当初我报考专业时,本来想去巴黎美术专科学西洋油画,但学费太贵,也没有官费留学的名额,正好里昂那边的学校有官费机会,就报了‘织物设计’的专业,也算曲线救国吧。”
堂堂的北平首富,竟然因为“学费太贵”,没给长子报考他喜欢的专业,若不是她对唐家早有所了解,真的难以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
一时之间,梦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安慰对方,何况力玮看上去也不像是寻求慰藉的样子,她只好问:“是不是觉得很懊恼?”
他摇头道:“有时想想人生百年,自己能做主的事儿有哪些?认真追究起来,出生时不是‘我’做主,死了也不是‘我’做主,从前没有这个‘我’,将来也没有这个‘我’,就算现在有一个‘我’,却也只是暂时的,哪里能算‘我’呢?”
梦家心说:这口吻,谁还敢说他不是穿越来的!
她脱口道:“我也常这样觉得,莫不说没有‘我’不觉得遗憾;因为就算换成一个不一样的‘我’,也未必差。反正对于‘有我’这件事,我一直以来不抱热情。”
力玮大笑,他以为只有自己会说这样的痴人痴话,哪知道还能遇到同好。
突然间,梦家朝四周看了一下,好像要确定有没有别人,力玮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有话要说,而且还是个大事。
果然,就听她神秘兮兮地说:“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梦家原本的预想是对方会问:“什么问题。”哪知道他说的是“咋了”。
梦家心说:咋了?我就是想搞明白你到底是不是和我一起穿越而来的人,还能吃了你吗!
她这么一停顿,他也不由好奇地凝望对方:梦家本该是个活泼的姑娘,可她沉默不语时,时常显出与她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
总之,成熟女子的稳重和少女的活泼,很奇妙的在她身上融合为一体,从而造就出一个矛盾又协调的人。
他见她不吭声,突然想起一件事,说:“等我一会儿,拿样东西给你。”
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张画纸,梦家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副铅笔素描。
就听力玮道:“随手画的,一直放在车里想给你,看像不像你?”
梦家好容易按捺住兴奋到要大笑的冲动,展开一看,立刻愣住了:
素描速写的核心是一双眼睛,还有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好像在做一个“嘘”的手势。
那双眸子,眼神深邃,意味深长,好像什么都明白,似乎能洞悉世间的一切悲苦与欢乐,即使是阴谋在它的注视下也会现形,显现出可怜可悲的那一面。
总之,那双本该属于少年人的眼睛里,有太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幽微和通透。
梦家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突然,她留意到速写右下角,还签着一个名字,赫然是“无为”二字。
梦家心中一沉,听见自己冷静地过分的声音问:“你的笔名就是‘无为’吧?之前华光图书馆里展览的那副油画,就是你的作品?”
力玮点点头,明显地感觉到原先在对方心里雀跃不已的某种情绪,黯淡了,甚至熄火了。
他们沉默了十几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