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72)
杨仪走了过去。
“巡检司今晚上热闹的很,”老爷子深吸了一口烟,烟气弥漫,“你也跟着旅帅看热闹去了?”
杨仪无声一笑:“您老都知道了。”
桑冉道:“做这行久了,总会嗅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何况我就算不知案情,好歹对于薛十七郎的行事也有所了解,他这个人做事是最利落果断的,白天叫隋队正出去撒网,今晚怕是一把子收网了。”
他的话有趣,杨仪便只默默听着。
“闻不习惯?”桑冉抖了抖眼袋,转头看杨仪。
“还成,只是这抽多了对身子不好,您老别怪我多话。”
“你是大夫,说这些自是好意,我难道老糊涂了再怪你?”桑冉悠悠地说:“我原本不好这个,后来发现这东西能盖住尸首的味道,不过到这会儿,我连尸首的味道都有点闻不出来,只有这烟油气最习惯。”
杨仪沉默,耳畔只有山泉水哗啦啦的响声,时不时有大头鲤浮上来,打个水花。
桑老爷子道:“这儿好不好?”
杨仪忙道:“很有意境,且别致。”
桑冉道:“那女娃子,可惜了。”
杨仪心一抽:“是啊。”
“你没见过她,我可是见过好几回的,都是她来找旅帅……还有隋队正,每次都笑嘻嘻极快活的样子,”桑冉的声调里满是略带怅然的回忆:“她十分的熨帖周到,只见过我两回,话都没说一句,却知道我喜欢抽这个,特意从南边找了上好的烟叶送给我。”
杨仪这才知道原来老爷子抽的是曹方回送的,怪不得他今夜竟在这里,是怀念?或者别的。
“她,为何要扮男装?”茫然中,她问了一个关乎自身的问题。
“这世道,一个女孩儿要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桑冉奇怪地看她一眼,又解释:“二房落败,家里只她跟曹墨,那娃儿还小不懂事,她当然得长姐为母。所以来投靠长房,一步步走到如今。”
杨仪的眼神有点飘忽:“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路。”
难道,这就是小配角的宿命?
桑冉呵地笑了:“一朵花开的正好就被折了,谁也舍不得,可你该知道,那花儿也是拼尽全力在开,你焉知她的选择,不是那所有路中最好的?”
“若是最好的,又岂会这样凋零。”
“我并非赞同她的命运,而只是觉着她并没走错路。虽然她走的是一条世人都不会理解的路。”
杨仪心头微动,她隐隐觉着桑老爷子这些话仿佛不止是说曹方回。
“其实……”犹豫着,杨仪看看那闪烁着淡光的池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嗯?”
“旅帅叫我看戏,想让我知道恶有恶报,可我总是……”她摇摇头。
桑冉没有立刻说话,他又把烟斗抽的光芒闪烁,半晌才道:“人不是神,你永远没法儿左右这世上所有人的性情,心智,他们的善行恶行,你也无须为他们的选择而承担不必要的痛苦。你只要去做对的事。”
“我不知何为对的事。”
“你不是大夫吗?”
杨仪愕然,想起老爷子白天关于“饿死”的忠告。
她踌躇。
“你可是大夫,”桑老爷子擎着烟斗,微微扬首,双眼看着前方虚空,目光仿佛能看破那笼罩一切的暗夜:“你能治病救人,起死回生,这就是对的事。你并非仵作,却能看穿我所忽略的细节,曹家的案子才能告破,曹方回冤屈得雪,这就是对的事。”
杨仪听得明白,可这仍没法解开她的心结。
院外似乎有脚步声,近了又离开。
桑冉把烟袋递向杨仪:“要不要抽一口。”
杨仪惊讶,桑冉却只是玩笑。
然后他问了个让杨仪猝不及防的问答:“你觉着薛十七郎如何。”
“旅帅?”杨仪诧异,不晓得他为何问这个。
桑冉点头:“你可知道他的出现对郦阳县意味着什么?”
杨仪不知。
“他最初来到郦阳县的第一个月,郦阳县死了足足二十九个人,其中他亲手所杀的有十二人。”
杨仪突然觉着石鼓凳有些太冷,让她有点坐不住。
“别急,”桑冉慢慢地:“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马帮的,山贼,市井恶霸无赖,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攥着无辜人命。”
杨仪睁大双眼。
“那个月我可忙坏了,差不多每天都有尸首送过来,我心里又惊讶,又高兴。”
“高兴?”
“在薛十七郎来之前,光是年下灯会那次,因山贼抢掠,县内便死了过百人。”
杨仪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而在薛十七郎来后三个月,郦阳县在这二十年内头一次,没有人再横死街头。”桑冉继续:“死一个强贼,就等于活了好几个百姓,我不想说,但薛十七郎确实是少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