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94)
暖日斜照,光辉透过木窗洒满白衣绿叶,天霜清绝面容在明光之下有些模糊,她微微垂首,继续拨弦,没有言语。
郁夫人看着她,继续道:“便由你亲自交吧,那位也只会看你的面上,多上心几分,毕竟你身上流着你父亲的血。”
天霜眉眸淡淡,语声平平:“好。”
是夜,一辆极其平常的马车停在华音阁后门,马车上行下一位戴着垂纱斗笠的人影,人影由早就候在侧门的侍女引着,一路穿过光影婆娑的幽深曲径,穿过芳菲已尽的桃林,行至华音阁那座少有人至的楼阁之上。
楼阁之中,其中一层四面皆窗,无有阻隔,轩阔宽敞,唯有坐席几案和微明的灯盏。
天霜独坐一方几案之后。
斗笠人影行进门中,等门在身后关闭,才取下斗笠,在微明灯火下,露出一张积威日久的中年面容。
天霜起身,微一行礼,“丞相大人。”
丞相抬手隔空虚扶,面容严肃却语气温和:“贤侄女,勿要多礼。上次便已说过,唤我世伯。”
他行到天霜对面坐下,等坐定之后,才叹息一声,“我今日回府,才听你伯母说起,说你差点遭难,怪我离都之前,未曾先将你们安置好。”
“有劳世伯费心。”天霜对此并不多言,将身前几案上的一方小木匣捧在手中,送至丞相身前,“世伯,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我们闻人家的仇,也有赖世伯相帮。”
丞相看着天霜,目光微动,须臾,才接过木匣,叹了一声:“贤侄女,先回去坐下吧。”
天霜行回方才坐着的地方,无声坐下,微微垂目,目光虚虚落在厅中横斜的光影之中。
而那边,丞相已经打开木匣,看着盒中满满的书信纸张微讶,他随意翻拣了几页,最后拿着最顶的那张书信细看,良久,才出声道:“这些,你们都是从何处得来?”
天霜并未抬目,貌似恭谨:“有我姑姑这些年费心查到的证据,也有近月于各处宴饮之中记下的名册消息,还有从晏家公子那里得来的证据和信件。”
丞相看向天霜,目光复杂:“我听你伯母说起,说你和晏家子有些来往,贤侄女这是何苦,你们家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是现在时机未至。”
天霜微顿,回道:“也不光是为了家仇,有了这些名单,以及祁家对晋王的反戈一击,世伯拔出障碍推行新政会更加顺利,家父生前便曾提出过新政构想,我想,这也是他的遗愿。”
丞相听她说起家父,又是一叹,垂首再看了几页信纸,才道:“我知道新政推行会诸多不易,却没料到他们为了阻碍新政还勾结皇子,图谋东宫。”
天霜不语。
良久,丞相才又看向天霜,目光莫名:“我听说,晏家子为了救你,差点两度丧命,你真要将这些东西交与我?你要知道,他得陛下宠信,却还和晋王勾结,再加上他父亲七年前做下的事,性命肯定是难保了。当今并非能容人的性子,不然你们家,你父亲,也不会……”
天霜微抬眼眸,迎视丞相探寻目光,声音如同凉雾,轻淡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丞相细看她的神情,见她并无任何犹豫之态,不由激赏道:“好!贤侄女不愧是闻人兄的女儿,没有那等小女儿的作态。”
天霜重又垂目,安静坐着。
丞相合上木匣,随手放于袖中,又从另一只袖间取出一卷纸帛,放于几案之上,道:“我回都之前,已经给教坊的王大人和户部的言大人都去过消息,这两位想必你也知道,也是你父亲曾关照过的人,我让他们把你们的乐籍消去,从此,便不再受束于教坊了。这是为你们另造的新籍,只是委屈贤侄女,怕招人耳目,俱是平民之籍。”
天霜倾身一礼:“多谢世伯,家父曾言,世家终会散入寻常百姓家,能去乐籍,入良籍,便是平民之籍,也是小女之幸。”
丞相看着她,微微一叹,带上斗笠起身,往门边行去,临出门前,他回过身,隔着垂纱望着独立几案之后的人影又道:“贤侄女,我为你备一份嫁妆,为你择一良婿,如何?”
“天霜谢过世伯,只是天霜无心嫁娶之事。待家仇得报之后,只想云游天下。”
丞相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打开房门,转下楼阁,远远去了。
片刻之后,郁夫人行进只余一人的厅阁之中,她看着天霜身前空空如也的几案,又看着另一方几案之上的纸帛,问到:“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这是何物?”
“丞相所赠新籍。”
郁夫人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平日优雅的身形也松弛下来,她坐于一方几案之后,看向天霜,目光微妙:“我还担心,你会对他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