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17)
他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用力,是用力紧扣身前之人,又用力克制手中力度,那是一种自身极为矛盾的博弈结果。
想要靠近,却又犹疑。
直到怀中之人在铺着行褥的残木之上坐好,无极才以半跪的姿势,沉默抬起黑沉沉的眼。
他有一双很黑的眼,如同浓墨一般的深渊,好似沉沉压抑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念。
而他时常低垂的脸是如此的清俊,在浸透的雨水下,在湿漉漉的黑发贴面下,如琉璃一般,朦胧氤氲着易碎冷光。
他的神情,是一种极度克制,极度压抑的面无表情,克制压抑之下,似困顿,似沉郁,似悲,似喜。
他用他黑沉沉的双眸,沉郁而又压抑,克制而又专注的仰视着面纱垂落的人影,他仰视着她的面容,扼制着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栗。
而被他望着的圣女,云袍沉重堆积,乌发湿润,面容如浸水冷玉。她如同偶然跌落浊世之水的仙鹤。可是她双眸如湖,幽幽寂寂,既没有疑惑,也没有惊怒,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似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不足以让她动容。
她的无动于衷让她如霜如雪的面容更显孤清,她淡淡回望着无极。
于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极如同往日一般,飞快垂首,掩去了深长而又短暂的凝望。
不过,他还握着她的一只手,他克制着颤抖轻轻的握着。他声音暗哑艰涩的道:“会着凉,我…我渡你内力,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有劳。”圣女声音也一如往昔,疏疏淡淡。
随后就是温和的内力渡了过去,圣女身上泛起一层溟蒙水雾。
骨节分明的大掌松开修长如玉的手,青年沉默垂首。
破屋之外,大雨滂沱,苍穹之上似有无穷无尽的天水倾泻而下,茫茫雨幕将昏暗天光压的更暗。
良久,昏暗破屋中,伴着无尽雨声,圣女淡淡垂问:“阁下所欲为何。”
“我,我…”似无法言说,又急欲剖陈,“他们怀疑你,想对你动手,我带你走。”
我无法忍受你被质疑,无法忍受你受一丝伤害。
“现下又该如何?”圣女再问。
“你要去西域魔教,我…送你去。”沙哑嗓音回道。
良久,潇潇雨声中,圣女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无极垂首站起身来,沉默而又手足无措的退出破屋,就那么直直走入雨幕。
他双手剧烈颤抖,他用一只颤抖的手狠狠抓住另一只颤抖的手臂,最后转身仰面靠在青马身上,任由漫天大雨向他砸落,他仿佛是想要借此浇灭内心汹涌暗火。
许久,久到大雨仿佛将他灵魂浇透,他才转过身,爬上马背,冒雨离开。
破屋之内,重又干爽的云袍如流云垂地,圣女悠然起身,缓缓行到残破窗边。
千重万重雨幕,整个苍穹低低矮矮,水色幽暗,有禽鸟似是飞行艰难,合着双翅,瑟缩在屋檐之下避雨。
*
肃州江湖盟分堂,烟雨重重。
客舍庭院内,残败花木在大雨中格外凄零,几道人影萧萧疏疏,或坐或立游廊之下。
不过几日,从盟主府出发时一共十二人,现在只余六人。
江绝沉默注视天际雨幕,任由风雨拂面,良久,回身对万剑少主道:“你此举实在太过鲁莽,如果玄羽姑娘将圣女带回,你要去向她们赔罪。”
万剑少主抱着他那把还剑入鞘敛去光芒的剑,靠在廊柱下,皱眉道:“我只是一试,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
自变故发生后,他已经被如此絮叨了几次。
但他初衷,只是在听过博览天下武学之章的圣女点评分水三剑之后,好胜心起,想试一试自己的剑,试一试玄羽,也试一试……
坐在远处一些的冬光闻言,淡声道:“眼下疑云重重,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怪。”
云湄靠在江绝身边的栏杆上,紧紧拢住她的披帛,“只是,无极为什么要带走圣女呢?难道……”
难道他才是那个暗中屡屡下杀手之人?
片刻之后,江绝才悠然道:“游侠八脉,观花观树观草观木,观天观地观人观心,如今近半断绝,无不是因为义薄云天,锄强扶弱,而遭人嫉恨死于非命。因此,游侠传承也格外艰难,他们的传人如今在江湖行走,也大多是低调行事。”
众人实在都不愿意相信是无极,那个他们眼中有些腼腆的青年。
冬光已经不复锋芒毕露的模样,她冷静沉肃道:“可是,还能是谁?”
冬光自信不是自己师姐妹们,她们常年深山习武,彼此自幼相处,都知道彼此是怎样的人。而江绝三人,江绝和云湄是他们门派中的佼佼者,万剑山庄是江湖传承许久的世家,他们更没有理由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