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130)
两人无声相契。
白皙纤弱的手离开青年手臂,落回狐裘。
青年侧身,转向几案。
他先是从小巧精美的银壶中倒出一盏热茶,放于少君身前,然后又打开一方匣子,匣中,是李军侯备的干粮糕点。
他用银箸捡出几块,放在小木碟上,放在茶盏旁边。
他垂眼,看向少君落于狐裘的手,静谧的眼一眨,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少君细细手腕。
他先是引着少君触碰木碟,又引着少君轻触热茶,然后,放开少君手腕,沉默不言。
在青年大掌离开后,少君眼眸微垂,细细手指捏着茶杯,突然出声:“名字。”
青年一顿,低低道:“雁雪久。”
“雁,曾在落雁营?”
“是。”
落雁营,是云水壁收容无亲无故孤儿的营地,其中不记得出身来历的孤儿,多以雁为姓。
少君抬眸,眸光落在身前山林,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银杯,“你是何时跟着你师父,又是何时开始跟着我的?”
“八年前跟着师父,四年前跟着少君。”
“竟那么早……”少君轻语。
浅淡金光穿林,在少君脸上落下细碎叶影,她不再继续发问,而是安静的望着葱郁山林。
河水潺潺,林下风轻,风带走一些清茶的热气,少君端起茶盏,默然饮茶。
垂眼的雁雪久却突然动了。
他卓立而起,握着长剑,神情戒备警惕的护在少君身前,锐利的眼望向大道远处。
潺潺河流声掩盖之下,有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少君在雁雪久身后,神情漠然不动,还捻起一块糕点,送至唇边,细细品着,似野游赏秋,毫无大军临近的紧迫之感。
很快,马蹄声近了,一片黑甲军如墨云一般卷了过来。
当先之人形貌悍勇,同林惊雀的样貌有几分相似,他人未至,声已如雷奔至。
“归海行云!我们林家多少子弟都因你而亡!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少君未做理会,雁雪久却已飞身而起。
长剑瞬息之间悄然出鞘,如一道夜虹,带着无尽煞气,飞快掠入气势汹汹的墨云之中。
首当其冲的便是说话的那人。
那人只感觉一道黑影迎面而来,眨眼之间又错身而过,随即颈中一凉,他看见一道喷涌的鲜血。
而他身后,黑甲军猝不及防之下,如同毫无反抗之力一般,一个个从马上翻身倒下。
如果来人提前知道,雁雪久的身法是如此形如鬼魅,雁雪久的长剑是如此神兵利器,雁雪久的人是如此锋芒逼人,不知他们可会再多做一些准备?
不过他们没有机会了。
他们没有机会知道,云山山顶的尸山血海只是一人而为。
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做准备。
如昨夜一般的幽冥地狱重现。
战马嘶鸣,惨呼不断,血光飞溅,浓郁的血腥味重重弥漫。
很快,大河边再无人声。
少君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时,雁雪久拭尽剑上血。
少君为自己倒了小半盏茶时,雁雪久长剑归鞘。
少君捧着茶盏慢慢饮尽时,雁雪久回到少君身旁。
少君站起身来,淡淡道:“走吧。”
雁雪久伸出自己的手臂。
片刻之后,马车继续沿着大道而行。
……
河水汤汤,似没有尽头。
大道蜿蜒,也似没有尽头。
千山绵亘,更似一望无穷,没有尽头。
雁雪久驾着马车,带着少君,便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水之中,一路往南。
雁雪久从未问过少君欲往何处,少君也从未吩咐往何处而行,但有洛花明那番话在,自不待言,需出北地,往南楚,寻名医。
而他们路途明确,自然也便于有心之人的围追堵截。
除了银甲军,大约还有云水壁中其余势力,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接踵而来。
或是在马车行进之时追击而至,或是在餐食之时无声合围,或是在道路前方设伏突袭,或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想攻其不备。
百般手段,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在杀机凛然的追击拦截之中,雁雪久恍如寒剑,斩尽一切刀兵。
在如虎狼环伺的合围之中,雁雪久以身为盾,严密护住少君,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近身。
在如密雨一般的箭雨之中,雁雪久环着少君,冲破箭雨,一一解决箭阵之人。
而在种种阴诡手段,如迷烟毒物之中,雁雪久则揽紧少君,飞纵于山林之上,荡除一切险谲之物,诛杀一切施为之人。
他在一次次杀局之中游刃有余,但也不是毫发无损。
他为了护少君全然无恙,曾于箭雨中中过流箭,曾于合围中为飞刀所伤,在烟火雾中,持剑之手为了护住少君唇息,疏于出手,也曾被带着倒刺的铁锁掠过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