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119)
换下华服重新着了雪衣的少君,独自坐在流泉边,手中一支细细翠竹,悬了银丝,吊钩空空,垂于水面。
流水潺潺,波光潋滟,两侧青苔如同绒毯。
少君眸光静然,倒映着光影凌乱,既未看向吊钩,也未看向流泉,似落在虚空,似在凝思,又似在神游。
“少君如此垂钓,真能钓上鱼吗?”
一道声音在庭外响起。
是归海潮生的谋士道真。
他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大群精兵。
流泉中,有跳跃着想扑向吊钩的鱼儿被来人的动静所惊,鱼尾一摆,顺着流泉飞快游走。
少君眸光微垂,看着涟漪消失,“愿者上钩。”
道真自然不是来和少君讨论垂钓的事情,他双手负在身后,假以辞色的道:“少君,此处已不适合少君潜居,请少君移居云山顶望月宫,如何?”
他见少君听而不闻,依然安坐,又道:“望月宫乃前朝行宫,也不算辱没了少君。”
落叶风轻,星辰安静。
再次有游鱼在垂钩下跃跃欲试。
少君眸光微抬,又落在虚空,“望月宫本就是先朝赐予归海氏,何须你来提醒。”
语气轻轻淡淡,却让道真暗暗生怒。
但是他看一眼左右精兵,和廊下园中四分五落的侍人,又压下怒气,笑着道:“少君说的是,那少君可愿搬去望月宫?望月宫可谓是云水壁最安全的地方,少君将壁主之位拱手相让,我家郎君更应该保证少君的安危。”
流泉中,隐隐淡淡的雪影微微侧首。
道真只感觉一道明净的目光扫过来,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直视,望着青石地面,等着答复。
果然,须臾,少君语声伴着流泉冷淡响起,“搬吧。”
道真心神微松,又不免暗自得意,既然壁主之位都能相让,何妨送佛送到西,也赠他大功一件?
园中侍人忙碌起来,随道真而来的精兵也帮着搬运东西,少君则恍如置身事外,依然执着翠竹,吊钩空悬。
直到,园中动静渐小,细细翠竹才微微一扬,吊钩带着银丝,落在如玉手中。
少君将翠竹放在一旁矮几之上,站起身来。
流泉中的淡影消失,庭院无声。
……
云山之顶,宫宇巍巍。
宫殿青石为阶,白玉为阑,金木为梁,琉璃为瓦,一片清寒冷寂,恍若九天月宫。
星月辉光漫天洒落,流光飞度。
少君身披轻裘,独立阑干之后,俯瞰河山。
从宫殿望出,空明夜色下,山川若流水,绵延千万里。
道真远远站在空旷庭宇间,一边看着侍人来来往往收整寝殿,一边没话找话,笑着道:“少君俯览山河,可有抚今追昔之感?”
寒风吹拂,拂过秋山,拂过长林,拂过宫殿。
拂过乌黑的发和轻裘的绒,拂过湛然如雪的冷淡双眼。
如雪湖的眼看遍山川大河,又看向星河璧月,冷寂的语声低低道:“抚今追昔,旧时风景。”
少女的声音太轻太淡,如风流云散,道真听不分明。
不过他也不太留心,而是目光频频望向殿内。
终于,侍人将寝殿收整一新,鱼贯而出,候在殿外。
道真连忙道:“少君,请。”
少君收回目光,回身,穿过满庭横斜芳树,行入寝殿。
她的衣摆一从门楣滑过,哐当一声重响,有森森寒铁栅栏从天而降,封住了殿门。
哐——
哐哐哐——
殿内四周殿窗,也应声落下铁栅。
如同囚笼。
殿外侍人纷纷一惊,扑到铁栅之外。
“少君!”“少君!”……
随道真而来的精兵在一惊之后,倒是很快镇定。
道真対着精兵一挥手,“将他们先带下去。”
于是,殿内殿外,便只剩下少君和道真两人。
殿内,少君停住身形,先是缓缓看向四方殿窗,随后,才回身细看殿门处的寒铁栅栏。
道真语含歉意的道:“少君,只得委屈你了,这也是无法。我家郎君虽然顺利登上壁主之位,可私底下,还是有许多人不服。以防他们与你接触,借你名义生乱,只好先如此了。”
少君还是十分平静,她打量完了铁栅,便回身,行至一方书案之后坐下。
道真対她的平静有些不满,他加重语气接着道:“如果少君不想被困,还有一个选择,看见书案上的那盏酒了吗?酒名无明,无明无明,少君自然知道是何意。只要少君饮下那盏无明酒,我便奏请郎君去了这些铁栅。”
少君垂眸,看向书案上的银盘玉杯。
四只玉杯中,三只倒扣,唯有一只盛着琥珀色的酒液。
如果侍人们在殿中,一定会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