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记糖铺(67)
可惜啊,这位谢先生匆匆来,匆匆去,像极了话本小说里的古怪神秘人,不过?依照钟予槿阅本的经验,一般这种人物要么是发须鬓白的老人,要么是满嘴天道天机的仙人,他倒不同,像是年纪轻轻,容貌俱佳的师兄。
这么一想,钟予槿嘴角开始露出憨憨的笑来,希望这位谢先生能早日探亲归来,等他回来,定要请他吃些点心。
清茉莉蒸好,钟予槿在木板上写下宣传广告词。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总要告知人家这酒在哪买啊。
“踏雪寻梅不如享春日茉莉。”
有些俗气,但已快磨完钟予槿今日的脑神经细胞了。
焦大娘才将招牌挂在屋檐下,正好遇见几个在门口举着破碗的小乞丐,有个半大孩子还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着急地甩了袖子说道,“哎呀,你们都在这街上转了多少天了,每日来我都给你们分些吃的,这早上才给你们几块糕,现在没有啦。”
说完也是皱着眉头进了屋,“你看看,从端州跑过来的乞丐们都在这死皮赖脸地讨了多久的饭,还没消停。”
田婶心软道,“快别说了,讨饭的没断过,一波又一波,你今早给的是一波人,这是又来了一波。”
钟予槿听见动静,朝门口望了望,但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缩着手在街上张望,这几日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开始临州城还能接纳些,让人干些杂工,供三餐住宿,哪知现在根本收不完这些难民。
田婶瞧见外面的光景,叹气道,“可怜见的,从昌州过来逃难,到了临州也没一口吃的。”
“昌州是燕王的封地,听人说今年收成不好,燕王还要多收赋税,到年底人自己都吃不饱饭,哪有东西缴上去。”
“收税的官兵可不管你,没东西交,就把你拉去做苦工,用血汗抵税,听说燕王又要盖行宫……”
钟予槿让书画端了些红豆饼和清茉莉,先塞给街角处吮着指头的小娃娃一块,“拿着吧,刚出锅的。”
见有人分发食物,其余的难民踉跄着围了上来。
“娘,给,你也吃,爹,你也吃。”总共就手掌心大的糕点,小孩还要和家人分成三份,钟予槿在铺子门口吹着冷风,打了个冷颤。
不多时,从槿记糖铺里传来一阵粥香,适才在槿记里讨要过饭的人,那股饿劲又开始涌上心间。数月奔波来到临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有丧命在路途中的,有被劫匪抢财害命的,到了这里,已经是筋疲力尽,能讨到一块饼就能熬下去。
粥香越来越浓烈,直到瞧见槿记糖铺的门前支起来一口大锅。
钟予槿喊道,“大家每人过来先盛一碗粥。”
“热粥?”
“有粥喝?”
这么些天里,这些难民哪里见过热乎乎的粥,对他们而言,有残渣剩饭就已经是美味佳肴了,便一窝蜂地跑到槿记铺子前,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热粥,“快,快喝粥。”
眼下这个境况,钟予槿不得不拿着扫帚挡在前面,施善事是好,可若是没了规矩,到时候分发不均,她这善事还不如不做,冲着众人喊道,“要想喝粥,先排队。”
不知是被这姑娘的喊声震住,还是饿得没有力气争抢,众人都先规矩地站好。
“小孩先过来盛饭。”
第38章 苏牧
“给, 拿去吃吧。”身着灰青色棉衣的小厮怀里抱了一袋刚买来的热烧饼,挨个分给在屋檐下瑟缩着的难民。
伸手讨要饼子的手大多被冻得不成样子,枯枝一般的手背裂口红肿, 更有严重的开始溃脓糜烂。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您真是在世观音啊。”饿得浑身虚弱的乞丐一边往嘴里不住地塞饼,一边跪在地上向着远处衣妆华贵的妇人磕头。
这些从昌州来的难民聚在屋檐下, 一眼看过去全是面黄肌瘦的脸和缠在他们身上的各种破烂衣衫, 只有在看见食物时才露出希冀的眼神。
连日天寒地冻,又寻不到生路,为了能存活下去,这些难民便结伴生活, 挤在一处也好捱过寒冷的夜。他们栖居在这座无人看管的铺屋前, 无人驱赶他们,只是数日不洗风尘,远远地就能闻见异味。
郑氏捏起手帕轻捂住鼻,面色平静地接受着这些人的跪谢, 心里却一阵翻涌。眼前这一幕, 让她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她和家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沿路讨饭讨到临州,可惜到最后她的亲人们死得死, 跑得跑,剩下她一人跪在街头卖身凑钱为自己的母亲安葬。
郑氏在婢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难民们向她答谢的呼声响在背后, 好在她现在已经是富商家的主母,能在冬日里穿着厚实暖和的衣服, 施舍这些苦命人粥饭, 早就忘记当日的饥饿寒冷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