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宵行+番外(12)
风容与抬起头来,惊然在马背之上看到了一袭红裙。
“哥——哥——你跑啊!你快跑吧——!”
“灵儿!!”
“哥——”风曜灵坐在仇赫尔的马背上、坐在仇赫尔的身前,她的金冠不知掉落何方,满头乌发在黑夜的飓风中散开,竟然带给这血腥冲天的山崖里一丝皂角的清芳。
她流着泪,几乎泣不成声,双手狠狠地抓着缰绳,嘶声哭喊:“哥!你逃走吧!你跑啊——你跑啊——!”
风容与被至亲声泪俱下的喊声冻住了,他被冻在这尸山里、冻在夜色里、冻在血河里,被铺天盖地的惊惧、死亡、悲愤环抱,风曜灵的泪珠似乎在缭乱的风中砸到了他的脸上,又似乎不是——或者是谁的血溅射上他的面颊,但是已然冰凉。
直到后颈忽然剧烈地一痛,接着风容与于无边悔恨之中眼前一黑,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第7章 绝境
风容与知道自己做了噩梦。
或许不是噩梦,只是在昏迷之中重复了一遍现实,但是在睁开眼、看见茅草搭盖的房顶的那一刻,风容与却将方才梦里的一切尽数忘却了。
疼、疼、疼!铺天盖地的、让人无法呼吸的疼伐挞着身体,从内而外、连绵不绝。风容与艰难地想要抬起头,他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在交谈,也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大概。
例如说:“多谢您能帮我们,请您千万小心,莫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例如说:“军爷客气了,大将军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如今被奸人所害,小老儿拼着全家性命不要,也得保大将军的周全。”
风容与想坐起身来,眼前金星乱冒,不知怎地浮现出风曜灵一身红衣、乘着高头大马从天而降、嘶声泣血的画面。
他掌上明珠一般呵护着的小妹,坐在敌人的马上,眼中流淌着比身上的嫁衣还要殷红的鲜血,对着他喊:“哥——你跑啊——”
风容与突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到一股黏腻腥臭的东西溢出喉咙,沿着嘴角喷涌而出,旋即又在部下们惊慌失措的喊声中再度昏迷过去。
到了第三天,风容与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已在昏迷时被属下换好了一身普通村民的衣服,脸上涂抹着黑炭,身上的伤口粗略地包扎了,只是无论内脏还是皮肉,甚至连心里都还在疼着。
他披散着头发,形容狼狈地坐在床边,听着暗卫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汇报情况。
“……这一路多亏了仰慕主人风姿的百姓们,为属下等提供掩护,不过敌人追逼太紧……宰尺将军他……他……”
暗卫不忍再说下去,风容与闭了闭眼,将手中破瓷碗中盛着的苦药一饮而尽,低道:“我知道了。”
暗卫应了一声是,稍微顿了顿,才又找回了冷静的声线,继续对风容与禀告:“但昨日晚间起,不知为何,追杀搜查的人反倒不再下杀手了,只是虚张声势地驱赶。属下恐怕他们是要抓活的。”
风容与端着已经空了的碗,面容沉静如水,片晌后才道:“逃到现在,路线如何。”
“属下们一路护送主人从力邱至东谷,若再被发现行踪,就要前往水寨了。”
“过了水寨就是云崖关……”风容与的手指蹭了蹭碗底,冷笑了一声,“是打得这个主意。”
“属下愚钝,还请主人明示。”
风容与将空碗交给暗卫,披好衣衫站起身来:“我乃是中原皇帝亲封的怀化大将军,就算被抓到豢养私兵这样的大罪,也要等天朝使臣来到北越旁听审判再行处置。若我死在北境联军手里,乃是北境十九部族的过失,可若我死在北越的领土上,就是北越王族的不是了。”
“然而咱们这位不敢得罪中原皇帝的王上,是真的恨我入骨、真的想让我灰飞烟灭。这一路驱赶越来越贴近中原,我与王子殿下同中原边塞交战十几年,中原人更是恨我到啖肉寝皮的程度,一旦进入中原境内,必然死于中原人之手,到时就成了中原皇帝的罪过,反倒让王上得了机灵。一石二鸟,怎一个精彩了得。”风容与冷笑一声,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面色变得阴鸷而骇人,他走至窗前,透过细小的窗缝向外看去,目光冷若冰霜:“不仅如此,中原北越本就只有一番表面和气,我死在中原,这样挑起争端,只怕王子殿下在帝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现在又是长公主大婚的筹备期,叶逐……”
风容与说着,话头忽地停了,像是要压下什么情绪一般,暗卫低垂着头跪在地上,没注意到风容与的异样,自己先叹了口气:“不知道叶逐怎样了,若是他在就好了。”
“他在才不好。”风容与飞快地接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他在,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