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瓷娘(202)
乔月这一顿马屁拍起来,直叫人飘飘然。即使顾怀玉知道她向来能言善辩,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该说她聪明。
三言两语,便将这不成文的习俗给驳了去,又将取缔这件事全部归功于天子仁心善念。
如今,明明未定的事,倒好像是板上钉钉似的。
皇上刚翻完折本,上面的记录实在清晰,一眼便能看出确实都是真事。
三万余人命,这还只是三年里的小部分?就连圣上自己也没想到。在他的印象里,没回殉葬也不过二三十人,也不是多大的数目,哪想到......
可下旨决策,也不是皇上说定就定的,他看了眼满朝文武,询问道:“所以,这是取消殉葬了?”
“非也!不过是李家长公子是别开先河,世间独一,殉葬之事,早有百年之久,真要老祖宗们临了弃了旧俗,实在是走也走的不安心!”
“是啊!礼节规矩不可废!圣上三思!人活着,哪能只顾苟且,而无规矩大义呢?人固有一死,便是跟下去了,也还是陪在主子身边伺候,还能全了忠义名声!”
支持人葬的本就有一肚子的坚持,如今见得了机会,便跟着一一上奏。
阵营清明,乔月与他们,各执一端,都需要圣上的旨意。
听所有大臣争得面红耳赤,非要驳斥乔月,再看乔月,一副油盐不进,淡然自若的模样。
皇上轻抬了抬下巴,神情冷肃,“乔月,大家说的,你作何感想?”
皇上发话,众大臣忙低下头,禁了言词,洗耳恭听。
乔月左右望了众人一眼,声音听不出咸淡,反倒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懵懂,“启禀皇上,民女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民女愚钝。”
皇上扶着龙椅,不着痕迹露出几分威严,压着百官的气焰。
皇上:“你且大胆说吧,朕属你无罪,今日,也算是让诸位爱卿们跟着朕一起听听百姓的心声了。”
“谢皇上!”乔月忙向皇上行礼,“民女是想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国泰民安,百姓也好,百官也好,让谁退一步,又有什么退不下去的呢?”
这句反问,倒让所有人看到了乔月的格局。
那些始终缄默的文官不由地抬眼看了这位商女一眼,见她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言辞不卑不亢,从容大方,大家不由地侧目。
乔月轻叹了口气,“可我听着各位大人们的口口声声,却只听到了让百姓退。——倒不是觉得这一退有什么委屈的,若是为国所需,便是死一百次,我们也甘心!只是......我也想请教圣上,百姓退了这一步,便能造福吗?人都死了,还能为天下,为圣上做什么呢?”
温柔刀最致命,这一问真是难以招架,皇上轻笑了一声,却是望向顾怀玉,眼里带着几分欣赏。
顾怀玉也憨憨笑了笑,偷偷朝皇上抱了抱拳,是求情的意思。
皇上沉了沉脸色,又将难题抛回给百官,“众爱卿觉得呢?”
察觉乔月有千方百计等着她们,更不是什么善茬,所有人也谨慎了起来,不敢当她是普通商女。
“乔姑娘以为的造福是什么?弃了殉葬,便是造福了?”
这圈套委婉,稍有不慎便掉了进去。倒容易显得乔月短见怕死。
乔月望向那人,她笑了笑,温柔问他:“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在想,每每殉葬,怎么不见妻子、子孙殉葬?反而都是奴才跟着去呢?那奴才又是从哪来的?买来的?那......何人需要卖身为奴?是家里富裕流油的?还是有良田百亩的?又或者......只是那些家里捉襟见肘了,实在没办法的穷苦人家?”
明知故问,乔月弯弯绕绕说了一堆,倒让所有人反应不及,更是一时捉摸不透她要说什么。
“若我是那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一定会盼着我的父母官能来帮一帮我,救一救我,别让我沦落到卖身救命。”乔月轻笑一声,状如喃喃,“卖身,是势不由已。若我心里还有国有家呢?成了奴才,往后便只能为主家不能为天下、不能为自己的生生父母着想了吗?要家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对吗?就不是不孝吗?”
都讲礼,乔月便跟着讲理,“还是说,难道孝道还分人啊?若奴才连孝道都没有的话,再谈忠义,岂不可笑吗?”
“你这是......”有人试图制止乔月。
“让她说!”顾怀玉不怒自威,冷冷打断那人,“怎么,不敢听?心虚不成?倒该让御史府第一个查查你!”
那人忍不住瑟缩,不敢再吭声。
满屋子的人也跟着胆战心惊起来,悄悄打量起圣上的脸色。
不止是顾虑顾怀玉,更是忌惮于皇上自始至终的沉默。沉默便是皇上的回答,是他在听,也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