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18)
上药,包扎,那女子终究没扛住再次晕过去,贺思今也是一头一身的汗。
不好惊动太多人,贺存高亲自出去换水。
伸手抹了一把脸,贺思今起身又收拾了散落的东西。
染血的衣服和纱布都是女子的,她摞到了一处,又去床边替女子将被子掖好,这才折身去柜子里翻看。
西厢房用的时候不多,只存了几件舅母去岁来京小住时候留的衣裳。
此时正搁在被褥上层。
她踮脚去够了够,奈何个头太矮。
宴朝跨步进去,一周眼,就瞥见角落柜边的女孩。
应是听着声,女孩扭头,手指还扶在柜门上,下一刻,踮起的脚放下,眸子无声看来。
宴朝顺着她方才攀够的瞧去,脚步顺遂转过。
第一次见她,她隐在书柜后读自己的诗句。
第二次见她,她立在訾颜的身后沉默。
第三次见她,就是刚刚,她躲在廊柱之后偷看。
唯有此时,小姑娘掐手直白地等着自己走过去。
大约是避无可避,她甚至往后又退而一步。
“拿什么?”他问。
“衣裳。”贺思今有些忐忑,回来几月,却是第一次与他独处,下意识多解释了一句,“她衣服都不能用了,爹爹说,得一把烧了。”
宴朝伸手,将最上边的那件取下:“还有吗?”
眼见着衣裳被递过来,贺思今赶紧接了摇头。
宴朝瞧她:“贺神医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
也没解释,他便继续道:“方才得罪了。”
贺思今搂着衣裳,等意识到他是在为刚刚的出刀道歉时,差点没抱稳。
好在贺存高适时回来。
宴朝走过去,端直道:“贺神医,今晚受伤的人是我,至于这女子,你们都没有看见。”
“微臣明白。”
宴朝颔首施礼,复又回首:“贺小姐心细,有劳了。”
说话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裳上。
贺思今恍然,他今晚来,只为保下这女子一条命,保下了就要带走。
“可是殿下,她现在不适合挪动。”
没想到每次面对自己都有些惊疑的女孩会突然拒绝,宴朝顿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无妨,我们会小心些。”
这一笑,极浅,却瞬间和煦。
是贺思今从未见过的模样。
十三岁的宴朝,原是会这般笑的。
仿若溪涧水,清润如玉。
“今儿。”贺存高提醒。
贺思今收回视线,匆匆一个矮身,放了床幔。
女子面上的血污被拭去,露出姣好的面容。
瞧着也不过才二八年纪,定是痛得厉害,便就是昏迷中还是紧锁眉心。
贺思今小心扶着她,将衣裳系好。
暗卫廿五早已经等在门外,接过女子后迅速背起,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从刀架脖子上那刻起,贺思今悬起的心就没落下过。
对于宴朝,她实在做不到如常。
前世贺家抄家那天,领旨入府的人,便就是他。
她顶着阿锦的身份被押往奴业司,从此记下了这个仇人。
后来她以婢子的身份入了朝王府,头一件事情就是找他复仇。
却失败了一次、两次……无数次。
他向来冷漠,亦不忌惮她这个威胁。
甚至,他命她伺候在书房,给足了她机会。
如果不是无意中找到了爹爹在狱中托孤的密信,她怕还是要一直向他寻仇。
那是第一次,她开始意识到。
原来君要臣死的理由可以那么简单。
大抵便是晓得了一些不该知道的。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更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要严重到抄家灭门。
直到今晚,贺思今才惊觉。
或许,爹爹早就已经入了局?!
否则,那封密信为何会写给宴朝?
如果是这样——
她骤然望向身侧人。
贺存高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端是与那人道:“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怕是要在贺府叨扰几日。”
说这话的时候,宴朝明显能感觉到贺神医身后女孩面色一变,他下意识停顿,接着道:“明日一早,我回京路上遇刺的事情便会传遍,届时还请神医将病情实话实话。”
这病情,自然是那女子的。
只是,宴朝要嫁接到自己身上。
也就意味着,不便挪动的七殿下,要在贺府养病。
贺存高应了。
贺思今被领着往外去,她想拉住爹爹,却又找不出理由来。
人已到了门口,身后人复道:“贺小姐放心,只是在此养病,万不会出其他事。”
“……”她扭头去看,跳跃的烛火下,那人背手在后一派从容,面上诚挚,竟似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