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126)
破天荒的, 他没有动。
贺思今没敢看他, 只缓缓道:“殿下不是不爱饮酒吗?我去给殿下取些茶水吧。”
“本王刚刚问你, 为何而来。”
他没有醉,一双眼清亮极了。
被按住的手,便就翻掌一扣, 贺思今不察, 被他生生拉近。
倾身向前,少年的脸近在咫尺, 叫她不得不直视。
“我……我怕殿下会后悔。”
“为何?”
“不知道,直觉。”贺思今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可她也不想骗他。
手腕上的力道,是在许久之后,才一点点松开。
“那日,他死于乱箭之下。”宴朝重新仰头灌了一口酒。
这次,贺思今没拦。
她重新站好了,与他一起看向半空中几近团圆的清月。
宴朝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口, 又一口地饮着。
待到一坛酒见了底, 他终是又道:“贺家打算如何?”
“回殿下, 爹爹说,等弟弟满月,便就辞官南下。”贺思今答,“京中待了这么多年,母亲想家了。”
“……也好。”宴朝点点头。
他慢慢起身,身姿仍是端直,目光却是掩下。
贺思今下意识想去扶,可不过堪堪半步便就停住。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一世到最后,于眼前人而言,一切其实仍未改变。
他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一个,都走了。
吝惟死去,訾姐姐远离,现在就连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也要走了。
宴朝来了又去,没再执着于那一个问题,似乎当真只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喝一坛酒。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有些事情,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眼前那一日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循环往复着。
伴着那一声殿下,箭羽钉进马前土。
纵马而出,他持弓而向:“大皇兄,你已是穷途末路,若是悬崖勒马,我定护你一命。”
“护本王一命?”那人冷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今日本王来,就没想过回去。”
说话间,人已经提枪奔袭而来。
城上疾出的箭矢,阵前冲锋的士兵,皆被他抡枪扫开。
“驾!”宴朝打马喝道,“恒王!”
宴修恒却已然将要近前,长枪直逼宴朝面门。
“呵……”
十几道箭羽钉住他的胳膊,腿,胸腔,汩汩的鲜血自他口中喷出。
可那人却是笑了,那是第一次,宴朝从这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人身上,瞧见笑意。
转瞬,那人突然伸手向他,却又是一箭入喉,长枪落地。
骏马纵起,人已经滚落尘埃。
可他伸来的,却是空下的那只手。
他,没曾想要伤他。
黑暗里,宴朝身形有些不稳。
伸手扶住了桌案,半晌,他才复又坐下。
案上,是那把闪着寒光的银枪。
太宸殿之变后,朝野上下动荡,军中九大营的负责人亦是跟着大换血。
等到一切终于平复,已经是一月之后。
贺存高辞官的折子上了三次,前两次,皆被驳回,原因不详。
最后一次,帝王召其入了承安殿。
之后,终于应允。
贺家出京那日,已是初秋,普氏刚出月子,更是裹得严实。
孙婶抱着已经睡熟的小公子与普氏一并先上了马车,贺存高跟在其后,回头去看正发呆的人。
贺思今被安排在后边的一辆单独的马车上,而此时,她立在车边,正抬首瞧着那座住了快十年的贺府。
贺存高叹了一息:“今儿,该出发了。”
“爹,”收回目光,贺思今问,“恐怕此行,我们便不会再回来了吧?”
“今儿还想回来吗?”
这个问题,贺思今回答不上。
但凡流连,总有惦念。
可这偌大的京城,还有什么是她能惦念的呢?
“只是住得久了,有些伤感。”贺思今笑了笑,“走吧,爹。”
“好。”
临近城门的茶楼上,廿五立在窗前,终于瞧见那一列车队。
“殿下,他们出城了。”
“嗯。”
“殿下不去送送?”
桌上的茶水热了又凉,宴朝没有回答。
许久之后,他才伸手取了那盏凉茶饮下。
廿五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瞧着,而后,跟着人下了茶楼。
宴朝纵身上马,骏马踏了几步,被缰绳一拽,调头往城外奔去。
“殿下!”
“不必跟着。”
宴朝的马飞快,快得毫不费力便就能追上前边的车队。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像那一晚的醉酒。
许是因为城楼上的一声殿下,也许是因为那句殿下万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他竟然最后提了酒进了贺府。
而此时,他忽得又勒住了身下的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