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22)
比如现在,从卯时开始一遍遍演习,已经快要到辰时,一整夜难眠郁结的闷气却好像随着剑尖的腾转挑刺而消失无踪了。
手腕一抖,青锋破空一划,落入鞘中。
“漂亮。”
浑厚沉稳的声音传来,许初循声望去:陆元朗正坐在凉亭上,背靠红柱,两腿放在栏杆上,左手搭着屈起的膝盖,右手闲闲垂下,面带谑笑。日光从背后投来,将他细碎的发丝镀成了金色,说不出的风神潇洒。
病中之人一向深沉凝重,可今日却格外松弛,简直与这春色一样盎然勃发。许初看呆了,回神答道:“元朗取笑了,我这不入流的功夫哪里当得起‘漂亮’二字。”
陆元朗却起身走了过来,笑意更盛:“春光融融,落英纷纷,翩翩君子,温其如玉。如何不漂亮?”
许初被这调侃弄得脸红,还未想出言语回应,陆元朗接着道:“遂之身量轻,手脚松活,这套剑法是打快的套路,其实是很适合你的。刚刚我看你演习的这遍,招式虽然熟练,却有些未得要领,恐怕是实战不足之故。”
“不瞒元朗说,是从来没有实战过呀。”
“遂之原不以此为生,江湖险恶,还是多些防身之技为好。”
许初一愣,剑已从自己的鞘中飞出,“我演给你看。”
剑光匹练而起,瞬间剑影千重。人如惊鸿,剑若流云,绵绵密密,瞬息万变,时而如飞鸟之戾天,时而如月华之泻地,如山之不可动摇,如水之不可阻遏。
果然是惊穹一剑。
即使他此时因为内伤,没用丝毫内力,也足以使许初目不暇接了。
剑影乍息,桃花兀自悠悠而落。陆元朗笑道:“不知道对遂之有没有一点帮助?”
许初回神,不禁瞠目结舌,他第一次看高手用武,便是天下第一的绝世武功,除了热闹,是什么也看不懂。
“这、这就是元朗的剑法么?当真是精妙——”
陆元朗大笑。
“这是遂之的剑法啊,我不过是练了一遍给你看。你一时看不懂也是常情,不要紧,我一招招拆给你看。”
陆元朗把剑还给他,回身取了自己的剑鞘。
“我以此招攻之,你如何应对?”
许初使出了一招。
“好,你看这一剑是诱敌,因此速度要快。假使我受了你的引诱,必然要这样格开,你再使出下一招。”
“假使我没有上当,你就要提防我的进攻了,”陆元朗以鞘为剑示意许初,许初已看出了他的思路,这是在一招招地讲解那剑意,因此便迎上一剑。
“好,遂之果然天资聪颖,一点就透。”
许初苦笑,陆元朗看自己的剑法,就像自己看乡间卖野药的骗子一样吧。倒是他为何肯这样详尽地教给自己?若说想要他有所进益,那从这山庄中随便找个人教教,都足以令他获益匪浅了。
陆元朗从身后握着许初的手腕:“这里腕花要抖得虚灵”“这里重心后移,起身能更敏捷一些”“这招左手格开,右手紧随”“此处发力……对……”
之前许初说身上都是药味,陆元朗并没有察觉,今日离得近了方才闻到淡淡的清苦。奇怪的是他连日用药,却并没有对这气味厌烦,或是吃了许初的汤药一服有一服的起色,因此连苦味都充满了安心和期待吧。
讲解完毕,陆元朗让许初自己演一遍试试,而后对不远处站了一会儿的池一清招了招手。
“想不到元朗和遂之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池一清走过来,略带疑惑道。
陆元朗一笑,“遂之如此待我,又分毫不肯取,我总要有所回报才能安心啊。”
“那又何必,”池一清扁扁嘴,别有深意地勾嘴笑了:“等到好得不分你我,也就不用费这个心了。”
“你休要胡说。”
“我不是胡说,是建议,采纳与否呢,自然看咱们庄主乾纲独断。一清我啊是觉得难得你遇上遂之这么投契的人,也是时候看看那来路灿烂了。”
陆元朗不及细问,许初已收了剑。这里两人停下了私语,迎了上去。
原来陆元朗已令人将三人的早饭都开到这凉亭上来,当下对着这如云桃花,惠然和风,命酒小酌。
“春风夜来,桃花齐放,艳如红霞,‘枕霞’二字不会由此而来吧。”许初温雅一笑。
“这些花大多是近年来元朗命人种下的,春夏秋冬各有奇景。不过这塞北的确难见漫天红霞,以后有人问起,就拿这个搪塞他也好。”
池一清语罢,三人都畅怀而笑。
许初想起了在园子中看到的一片迎春,深浅两种品类错杂种植,显得层叠错落。清弱的绿萼白梅傍着红花金蕊的海棠、简雅的李花衬着不加漆彩的一弯木桥……北国的苦寒将千娇百媚的群芳大多吓煞在了淮水之南,这为数不多又司空见惯的花们却在这山庄里长出了别样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