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25)
“临京怎么了,程家又怎么了?这与你我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程鹤年眉头皱得更深,他听得出来,孟如韫是在敷衍他。
“程大人和程夫人不会高兴见到你同我这种人厮混的。”
“厮混?你竟然说我们之间是厮混?”程鹤年冷声问道:“你是哪种人?”
“出身卑微,不懂礼教,厮混酒肆,不知廉耻。”
“是吗?”程鹤年气笑了,“我偏觉得你容色气度皆是临京冠首,我偏偏心悦于你。”
“程鹤年。”孟如韫喘了口气,“你这是在逼迫我吗?”
程鹤年道:“什么叫我逼迫你?‘愿许明月心,与君长久照’,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吗?”
孟如韫沉默了一会儿,“那时我年幼无知。”
“真是好一个年幼无知,”程鹤年十分生气,神色晦暗,“不过两个月以前的事,阿韫,你如今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孟如韫微微摇头,说道:“两个月并不短,足以让我看清这临京城是何模样。王孙满地,高门鳞比,门第越高,规矩越大,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纵能得你程公子喜欢,也绝无可能入程家门做你的妻子,你父亲在朝中正是好时候,你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你的妻子必出自高门,绝不会像我这样潦草。”
“可你……”
“而我虽位卑人轻,”孟如韫打断了他,“不愿为妾为婢,供人轻贱。”
程鹤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做我的正妻,你我之间便无话可谈,是吗?”
孟如韫看着他道:“我并非是在向你讨什么,只是劝你早日想开一些。”
“若我能许你正妻之位,三媒六聘娶你过门,你愿意……答应我吗?”
“程鹤年……”
“你愿意吗?”
孟如韫顿了顿,“程家规矩多,不适合我。”
“你不愿意。”程鹤年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答应你,你我成婚之后搬出程家,独自开府,家中无人拘束你,你会答应吗?”
孟如韫道:“父母健在,没有独开一府的道理,于你名声有损。”
“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孟如韫轻轻摇头,“你做不到。”
“你怎知我做不到,我尚未入仕,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若我做到了,你会愿意接受我吗?”
孟如韫声音平淡地重复道:“你做不到。”
“你对我就如此没有信心,没有期待吗!”程鹤年有些激动地提高了声音,“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心里没有我,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令我望而却步的托辞,即使我能做到……你也不屑一顾?”
程鹤年的质问并没有错,孟如韫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倾慕。旁观他妻妾美满、乐而忘故人的那十几年并非一场转瞬醒来的噩梦,每一天都是她曾真实经历过的,有多少深情能经得起年复一年的消磨呢?
何况她对程鹤年,也不过是鹿云观中惊鸿一面的年少心动罢了。
望着程鹤年微红的眼睛,被逼问得急了,孟如韫险些脱口而出地承认,告诉他自己就是变心了,就是不喜欢他了。他愿骂她轻浮也好,斥她薄情也罢,她都一并承认。
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转了个弯。
“程鹤年,你是高门贵子,你刚才承诺我的这些事,即使做不到,于你也没什么损害。可我若是相信你,就要用一辈子去赌,赌你我情意深笃后你会娶我为妻,赌你能拗得过长辈孝道,我若输了,我这辈子就完了。你我赌注分量不同,你指望我如此轻率地许出一辈子吗?”
“你还是不信我。”程鹤年低声道。
“我凭什么信你?”孟如韫想起上一世,程鹤年信誓旦旦地答应自己要为自己续作《大周通纪》时的样子,不过是在他爹那里碰了几个钉子,又被官场利益一权衡便抛之脑后,承诺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轻诺必寡信,轻信必多舛,”孟如韫深深叹了口气,望着他,仿佛也在透过他望着上一世的程鹤年,“愿你我都别再犯这种可笑的错了。”
许是被她话语里透露出的失望所惊诧,许是被她的冷漠伤及自尊,程鹤年沉默了许久,半晌轻轻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程鹤年望着庭院中被微风翻动的书页,似是在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对孟如韫说道:“我明日就要离京赴钦州,三年方归,我走后,你会忘了我吗?”
孟如韫轻轻摇了摇头,“今日如何,来日便如何。”
“那便好,那便足够了,”程鹤年笑了笑,“等我从钦州回来,承诺你的事,我会一一证实给你看。”
孟如韫知道他有所误解,她说今日如何来日便如何,意思是他们之间只会止步于今日这般淡水之交。但孟如韫只是笑了笑,没有挑明,毕竟人世多变,说不定过几年程鹤年自己就想开了,又说不定那时她已病逝,如今何必把话说得太绝,徒惹人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