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210)
他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怀疑霍少君是昭毅将军陆谏的儿子,但眼下尚无证据,所以将他扣在宫中,想试探殿下您的反应。”
萧漪澜与孟如韫齐声惊讶道:“陆氏后人?”
他怎么可能是陆氏后人?
萧漪澜拧眉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陆家满门皆亡于十四年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会突然怀疑望之是陆家人?”
季汝青道:“霍少君仕于东宫时,曾试图在废太子书房中找旧案文籍,此事被东宫詹事王翠白知晓,想必是为了保命,故意攀咬少君是陆氏后人。”
其实他早已知晓霍弋的真实身份是孟午的儿子,所以才愿意与他合作,一起为长公主谋事。
他来长公主府之前悄悄去见了霍弋一面,霍弋只让他转达给萧漪澜一句话:
“我安危事小,殿下的安危为大,切不可莽撞行动,授人把柄。”
萧漪澜听完后蹙眉道:“不可莽撞行动,难道就要本宫眼睁睁看着他为人鱼肉吗?”
季汝青宽慰她道:“殿下且宽心,如今霍少君在宫中暂无性命之危,殿下只需要安心等待,快则一个月,迟则三个月,宫中必然生变。”
萧漪澜问:“汝青指的是什么?”
季汝青温声道:“此事您还是不知道为好。这段时间您只需要沉住气,与北郡保持联系即可。”
萧漪澜默然沉思,孟如韫心中想到一种可能,长睫轻轻一颤。
她心里有一个尚待证实的猜测。
季汝青不能在宫外长久逗留,安抚下萧漪澜后就要离开,孟如韫起身送他去西侧门。
出了拂云书阁,孟如韫低声问他:“季中官是不是早就知道霍少君的身份?”
季汝青没有隐瞒她,点点头,“他是孟祭酒的儿子,我知道。”
“除此之外,季中官还知道什么?”孟如韫试探着问道。
季汝青看了她一眼,温和一笑,“孟女官是想问,我是不是也知道你的身份?”
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是已经知晓了。
孟如韫道:“看来当初苏和州一面,是季中官有意为之。”
“你的文章与孟祭酒风格很像,读完之后,我确实想见你一面,”季汝青笑了笑,“但你的马车不是我弄坏的。”
孟如韫倒没有怀疑他这个,只是心中愈发疑惑,“可是……为什么呢?”
他称父亲为孟祭酒,想必与自家曾是故交,可孟如韫的印象里并没有姓季的世交叔伯,遑论宫中内宦。
“我父母早亡,叔婶为我取名季弃,七岁时便将我卖进宫做奴才,我在浣衣宫给贵人们洗衣服,后来因为洗坏了娴贵妃的一条披帛,被她命人丢进染缸里,泡了一天一夜。”
季汝青垂眼一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彼时孟祭酒正兼任内学堂侍讲,教后宫的奴才读书写字,他恰巧路过,见我可怜,救了我一命,又为我向管束公公求了个恩典,让我一同在内学堂里读书。”
孟如韫心中微动,看向季汝青。看他如今从容清矜的气度,很难想象他曾遭受过那样的折辱。
“我的名字也是孟祭酒为我改的,”季汝青缓声道,“他对我说,青为君子之色,愿汝无论身处何境,此心长青。可惜……”
孟如韫问他:“我父亲出事那年,你多大了?”
“那年我十岁,”季汝青道,“我记得很清楚,我刚读完他送我的《诸子说》,正盼着他下次入宫为我答疑解惑,结果内学堂侍讲换了人,后来我才知道,孟祭酒出事了。”
那位学富五车、和蔼敦厚的孟祭酒,有着文臣死谏的铮铮傲骨,敢于在宣成帝面前为昭毅将军鸣不平,不惜为此触怒龙颜,自裁狱中。
季汝青失去了唯一一位愿意教他识字、为他讲学的先生。十岁的他望着皇宫漫漫长夜,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
后来,他也学会了钻营取悦、卖乖讨宠,认司礼监秉笔马从德为干爹,讨取他的欢心,一路走到了今天。
公主府的西侧门寂静无人,停着一辆蒙着褐布的灰色马车。季汝青自有他的本事在宫禁后入宫,他登上马车,回身对孟如韫道:“外面冷,孟姑娘请回吧,宫里的事有我,请殿下宽心。”
孟如韫又叮嘱了他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请季中官不要莽撞,万事惜身。”
季汝清笑了笑,“多谢提醒。”
马车驶离公主府,没有走大路,在小巷中穿梭而行。季汝清端坐车中,阖目小憩,并没有将孟如韫的叮嘱放在心上。
他不是行而有则的君子,他一直都是不择手段的阉竖。
经过季汝青的提醒,萧漪澜没有莽撞入宫,但她也不能对霍弋被扣押一事太过无动于衷,否则同样会引起宣成帝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