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179)

作者:木秋池

霍弋说道:“自然是两者皆有,殿下不必罪己。”

萧漪澜道:“且不论太子如何,母后去后这些年,皇上待我的恐惧与提防是真,疼爱与纵容也是真,他有时是雷霆莫测的帝王,有时是如父的长兄……如若可以,本宫其实并不想有这样一个亲哥哥,使人爱也不甘心,恨也不痛快。”

霍弋问道:“这么多年,臣一直没想明白,皇上和东宫为何会如此怕您?”

“他怕我知道真相。怕我知道母后去世的真相,知道十三年前戎羌大败我大周,劫掠北十四郡,屠杀我二十多万臣民的真相。”

萧漪澜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霍弋,“望之,这些旧事,你也知道吗?”

“臣略微猜到一些,”霍弋说道,“臣猜测,当年明德太后迟迟没有还政于太子的意思,时为太子的今上听说有大臣上奏请明德太后自立为帝,以求名正言顺,所以十分慌乱,外联戎羌,内通太医署,趁着明德太后身体微恙,借着侍药的机会毒死了明德太后。又借戎羌之手一举歼灭北郡铁朔军精锐,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死了昭毅将军陆谏满门。”

萧漪澜轻嗤道:“果然家丑传千里。”

霍弋并无隐瞒,“臣侍于东宫时,数次窃听太子与其心腹议事,也常常潜入其书房翻阅书信,故对这些事并不陌生。后来因为行事不密被东宫詹事王翠白发觉,才有了殿下救臣时那一番情状。”

萧漪澜问:“你恨太子和王翠白吗?”

“自然是恨的,只是臣之恨,不如殿下之恨。臣可以恨得纯粹,可以余生皆为报仇雪恨而活,但您不同,伤您的都是您最亲近的人,您的报复也不能仅仅是报复,您身上有故人的希望。”

思及往事,萧漪澜的声音变得沉重,“当年母后生病时,我与驸马皆不在临京,待星夜驰回时,她已瘦如枯骨,一句话都说不成。她将衣带偷偷塞进本宫怀里,衣带里侧是她用自己的血写成的传位诏书,只有一句话:昭隆继位,宁战而亡,不得和议。”

“虽拿到了衣带诏,也有不少老臣支持我,但我那时很害怕。青涯劝我自保,本宫思虑过后,没有将衣带诏的事公之于众。那时我心中尚有侥幸,觉得皇兄虽与母后政见不同,但当了三十年太子,应当明白如何爱民治国……”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皇兄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先太后时的老臣,朝中那几年风声鹤唳,有一桩案子牵涉到了薛家,青涯是薛家的嫡公子,一己担下薛家的罪责,自请饮鸩而死。我借此避去了西域大兴隆寺整整十年,回来后却见大周远不如从前,哀民泣于路,庸官滥在朝,东宫贪财好色,今上刻薄多疑……”

“那时我才明白自己错了,错了整整十年。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若当年母后听从了建议自立为帝,如今的大周,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后来又想,很多事自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母后非寻常妇人,不甘心还政于太子,但她始终是一位母亲,明知兄长忌惮她,留为储君是养虎为患,却始终不忍心废了他,直至毒发身亡,才匆匆留下一条衣带,这条衣带又折磨了我十年。”

萧漪澜很少与人倾诉这些心事,霍弋静静听着,只有火盆里的炉火在噼啪作响。

许久之后,霍弋问道:“太后既有遗诏,殿下为何不为自己谋划,反而要为六殿下做嫁衣?”

萧漪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本宫害怕。”

霍弋问:“是怕天下悠悠众口说您篡位不正,还是怕一旦走上这条路,日后会步入今上的后尘?”

“都有,后者更甚,”萧漪澜一哂,“本宫对权势的渴望不比皇兄差到哪里,而小六是个随和淡泊名利的人,他比本宫赤诚,本宫觉得他比今上,比本宫,都会是个好的帝王。”

霍弋并不赞同此观点,萧胤双在他眼里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纨绔公子,纵有几分赤诚真心,经不起朝堂之上阴谋阳谋的算计和打磨。只是眼下不是讨论此事的好时机,霍弋按下未言。

萧漪澜望着霍弋清俊的侧脸,忽然问道:“望之,你父母去世的时候,你多大了?会想念他们吗?”

“臣那时十三岁,阿韫尚不到三岁,臣当时痛不欲生,”霍弋看了一眼站在廊下观雪的孟如韫,“所幸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将阿韫找回来。”

萧漪澜记得孟午此人,幼年时,母后曾让她诵读过他的文章。得知他在狱中自尽后,萧漪澜也曾为他感到遗憾。

萧漪澜说道:“阿韫的文章的确写得很好,本宫观朝中文臣,不及她者十有八九。然本宫却从未见过望之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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