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15)
大周北郡巡检为从八品,何况既是武官又是外官,这对二甲进士出身的士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寒碜。但陆明时潇潇洒洒地走马赴任北郡,短短三年时间,竟以从八品的身份干了件震动临京城的大事。
他活捉了戎羌忠义王世子,还端了他们在北郡发展了十几年的一个探子窝。
“咱们大周就怵跟戎羌人打仗,这些年赢少输多,吃了太多亏。戎羌蛮子一肚子坏水,还想让咱们把嫡公主嫁过去,听说皇上可生气了……”赵宝儿昂首挺胸,与有荣焉道,“这回陆巡检狠狠打了戎羌的脸,把忠义王世子像小鸡仔一样拎到了临京城来,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孟如韫听得入神,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如此壮举,早在临京城传开了,来宝津楼听曲喝酒的客官们天天聊陆巡检,听说皇上还要越级提拔他做六品北郡守备呢!”赵宝儿抱着箜篌,悠悠长长叹了口气,“当年陆巡检离京赴北郡上任时,我曾远远见过他一面,那可真是……你可知什么叫‘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看赵宝儿这模样,是十分崇拜陆明时的,她还说若非自己身份卑微,简直做梦都想嫁陆明时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抢破头也要与临京城的贵女们一争高下。
“不过他连修平公主都看不上,眼光肯定高的很。唉,我等俗女,怕是只有空相思的份儿了。”
孟如韫听得心里连连称奇,忍不住捞着赵宝儿一直打听。
上一世她认识陆明时的时候,他已是而立之年,是位高权重、喜怒不显人前的陆都督。那时他的生活全是处理政务,唯余夜深一点闲暇替她续写《大周通记》。她悄悄跟在陆明时身边许多年,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眷都没有,这偌大的陆府空旷得像座荒山野寺,他端坐寺中,修得像个无情无欲、走火入魔的高僧。
却不知他年轻时也曾热血耿介,横刀立马,纵横北郡。
如此新鲜的陆明时,是孟如韫上辈子未曾窥见一点端倪的。
谁知她问的多了,反倒惹得赵宝儿好奇,
“青衿,之前从未见你对这些事感兴趣,今天怎么还追着问起来了?”
孟如韫脸一红,更叫人起疑心,“你讲的比说书的还精彩,我这不是……给你捧个场。”
“真的?”赵宝儿斜眼瞧着她,红唇一扬,“莫不是被我给说动心了?”
“我连陆巡检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瞎说什么呢。”孟如韫心虚地瞪了她一眼,“再说我不打听明白了,怎么给你填词,难道你今天是请我来白听曲儿的啊?”
当然是请她来填词,不仅要填,还要填得独一无二、字字珠玑,让人听了后块垒顿消、拍案叫绝。只因赵宝儿得了消息,说菩玉楼的姜九娘也打算在陆巡检归京那天登城楼献乐,还邀了教坊司的歌伎一起,打算抢她的风头。
“那姓姜的小贱人平时抄咱们宝津楼的曲子也就罢了,紫苏娘子说和气生财,我便不跟她计较。可陆巡检仙人之姿,贵耳玉体,岂能被她的破烂曲子玷污?”赵宝儿十分不忿地说道。
“行行行,就依你所言。”
孟如韫依了赵宝儿的请求,为她的《塞上曲》填词。第二天一早就将作好的词拿给赵宝儿过目。赵宝儿向来信赖孟如韫的才华,凡经她填过词的曲子,莫不为客人所赞。
可这次毕竟是弹给陆明时听,赵宝儿读过一遍后,颇有些忐忑地向请教孟如韫道:“我看这词作通篇写的是北郡风物,怎么无一句夸赞陆大人功绩和英姿?要不要再改改,改成‘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这种风格的?”
“改倒是能改,只效果未必如你所愿。”孟如韫接过赵宝儿泡的金银花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怎么说?”
孟如韫道:“为人作曲,如替人裁衣,是否合适,是否满意,要听听本人的意思。据你所知,这位陆巡检可是喜欢听人夸耀,矜才伐功之人?”
“自然不是。”
“那你便是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不过是唱个热闹,”孟如韫说道,“陆巡检能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在北郡吃三年的冷土黄沙,想必心里对北郡的风物是有感情的。你唱得好,他必能注意到你,闻曲如临景,触景而生情,一首曲子,若能拨人心弦,难道不才是其高明之处吗?”
赵宝儿若有所悟,听得连连点头,再重读孟如韫带来的词作,心里又有了新的理解。
孟如韫问她:“你可知此词中的‘刃山拒北漠,熔金入乌城’说的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