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12)
孟如韫也情不自禁跟着她笑,“程鹤年有那么好吗?”
“我看程公子待你不错。”
“可是程家世代书香门第,家教极严,他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程大学士不见得愿意让自己的嫡子娶个破落户回家,何况我这一身病,娶回去也怪晦气的。”孟如韫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青鸽垮下了脸,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么好,倒也不是非他不嫁,只是临京城这么大,咱们两个啥也不懂的弱女子,到哪里能赚钱糊口啊?”
孟如韫笑吟吟道:“谁说我什么也不懂?”
马车驶入了临京城,一条笔直的大道自城门向北延伸,道路两旁种满了环抱粗的梧桐,傍晚的风一起,叶响如万军哗然,盖过了底下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马声。
刚入城时路边多是车马行和脚夫们爱去的茶酒铺子,再往城内行两三里,客栈和酒楼就多了起来,还有很多穿街走巷的挑夫,挑着手绢帕子等小玩意儿到处吆喝。也有支铺子卖各种糕点蜜饯的,包子铺的蒸笼一开,水白的蒸汽差点把青鸽给香晕过去。
街上人来人往,步行的牵马的人流如织。小道童怕惊了马,不敢往人更多的地方去,孟如韫和青鸽就在客栈巷子处下车。孟如韫买了几个包子,塞给小道童两个让他回去路上吃,又多给了他十文钱,“天黑山路难行,要小心,莫贪玩,别让你师父担心。”
“哎呀知道了。”小道童欢喜地接过赏钱,驾车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孟如韫和青鸽挑了家清净的客栈落脚,她沐浴后换了身衣服,见青鸽正扒在窗口往外看,唏嘘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临京,好热闹啊,灯火通明的,这得浪费多少钱啊?”
孟如韫站在窗边解释道:“临京城夜不闭市,有两条街昼夜通明,一条是同乐街,另一条是晋云街。前者是临京城最热闹的商事街,夜里有弦歌声乐,歌舞升平,取‘与民同乐’之意,后者是达官贵人们住的永安坊到皇宫的必经之路,仁帝在位时,宵衣旰食,常夜间召大臣入宫问政,久而久之,这条街上的灯笼就彻夜长明。晋云,取‘青云晋升’之意。”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窗边,深深吸了口气。上一世她死后被困在临京城内十一年,对这座城里的一砖一瓦早已稔熟于心,可当她重新以肉体凡胎踏入这座京城,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聆听着窗外的喧嚷时,又是另一种感觉。
“哇……姑娘你懂的好多啊!”青鸽一转头,看见孟如韫红了眼眶,惊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没什么,有些想娘亲了,”孟如韫轻轻偏过头,微微叹息道,“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孟如韫自记事起就在道观中长大,但母亲常与她说起临京的热闹和繁华。贵人的府邸交错毗邻,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哪家茶楼的茶点好吃,哪家酒楼的歌舞热闹,她都记得很清楚。母亲临死前的那年腊月,还以不能回临京为憾,孟如韫用帮观里道士们抄书的钱托人买了母亲常提及的糕点回来,她看见母亲的眼泪滴在油纸包上,莹莹闪着光。
临京这座国都,承载了母亲前半生的安逸锦绣,和短暂的后半生的哀思。
除了母亲之外,晋云街也让孟如韫想起了陆明时。
仁帝之后,晋云街虽仍彻夜长明,寻常却再无皇帝夜召、臣子夤入的雅事了。直到上一世长公主登基后,令陆明时掌天下兵马与临京城十万禁军,外防戎狄内镇诸臣,并允他在宫中纵马,入宫无须通禀。
自那以后,晋云街的长灯就是为陆明时而亮,他隔三差五就要夜驰宫城,黑袍银甲,袖口常常沾血带霜。远至塞北的军情,近在京城的暗涌,没日没夜地熬着他的心血,而他在此重压之下,还要挤出时间和心力,替她续写《大周通纪》。
孟如韫靠在窗前,听着远处街市里传来朦胧的吆喝声,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孟如韫起得很早,青鸽刚要出门去买些早饭,却见孟如韫穿了身男人的宽袖棉直裰,戴着巾帽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接过青鸽手里的早饭,对她说道:“你也去换身衣服,咱们出门转转。”
她们上街的时候,许多茶楼酒肆还没开张,花楼的姑娘们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打哈欠,露完脸后就转身回去补觉去了。此时街上卖早茶的居多,也有挑着担子卖新鲜果蔬的,晃晃悠悠从她们面前穿过。
孟如韫是有目的地走,青鸽却是不挑剔地逛,见了什么新奇什么,连关在笼子里的小鸡仔都想逗上一逗。
她们穿过同乐街,拐进了浥尘坊。孟如韫说这里西临国子监,东临官邸如云的永安坊,所以多茶楼酒肆和舞馆乐阁,是文人雅士云集交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