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60)
段绪言抱着一小沓未阅的奏折朝床榻走去,阮青洲这才睁起眸子,看了一眼,坐得正了些。
段绪言问:“殿下自己看?”
“嗯。”阮青洲应了声,拾来一本,就借床头灯火翻看起来。
段绪言跪在榻侧看他,见那长睫落影侧打在鼻梁处,便同暂歇的蝶,总叫人想伸手拨弄。
生出些念头,段绪言假装看灯,伸指自烛火旁扫了几圈,映出的影便在阮青洲眉眼处上下挪动着,耀得那人眼睫不住地多眨了几下。
再被这么逗弄几番,阮青洲索性抬手用折子盖了段绪言的脸。
“由你胡来,怕是年后你都敢到御前撒欢了。”
段绪言轻笑,抬指压下盖面的折子,道:“所以在殿下眼中,奴才原是这般不知分寸、不顾体面之人?”
“你觉得呢?”阮青洲眼中露笑,只收手回来,继续低眸看着奏本。
着实祥静,段绪言靠在榻侧,颇有意味地端详了他片刻。
“除却听学议事外,殿下成日都将时间花费在这些奏折上了,可奴才瞧这折子上方都有陛下批阅时留的朱红标记,既是已阅过的折子,奏报的又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殿下何必为此劳心?”
阮青洲缓声应答:“这些折子看似荒诞无稽,谈天说地,但其中不乏有真正汇报民情的,虽平淡琐碎,读到时却也能为四方无虞而感到心安。父帝是想教导我,理政应当事无巨细,另外,他也不希望我再将心神分散到旁的事件上了。”
旁的事,自是指查案的事,阮誉之每日将大叠的折子送来,便是要阮青洲无暇顾及那旁,但无暇顾及不代表不会去想,如此分心才让人伤神。
阮青洲暂游了一会儿神,眼底的字都飘忽起来。倏尔一只手掌往纸面遮来,恰好占了大片视野,阮青洲这才缓缓朝榻侧看去。
光影反将那人眉眼衬得冷,却是种带着野性的冷,透着股不容逆抗的强硬,阮青洲恍惚几瞬,却又再寻不到半点痕迹,只从他眼中看到了乖顺。
段绪言说:“先前为陪同甚儿空闲了一日,回宫时銮殿送来的折子就已叠了几摞,殿下从那时起便是一刻未歇,今日沐浴想是又在劳神苦思,才会险些晕厥溺水,怎么也不后怕?况且烛光本就晃眼,都看不清了,殿下还要看吗?”
阮青洲确实疲累,斟酌片刻,也就合起折子放在一旁,说:“也不多了,那便明日再看。”
奏本方才离手,段绪言便起身替他撤下靠枕,理着被褥。阮青洲侧躺下来,汤婆子也还靠放在手边,指尖便习惯性地往布袋上的豁口处摸,却抚到些凹凸不平的线头。
他仔细地看了一眼,本该是破口的地方已被针线缝得紧实,只是那人绣工青涩,补得笨拙,线脚歪扭着都要缝出朵不像样的花儿来,阮青洲看得失了笑。
“何时补的?”阮青洲问。
段绪言笑了笑,将枕侧奏本搬回桌上,应道:“红苓姑姑年初时被提拔至尚食局任了司膳,奴才这两日趁着叫膳时,特向姑姑粗学的一点针线,补得不好看。殿下且先将就着用,改日奴才请姑姑重新补过。”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阮青洲静躺着,看着缝补处蹩脚的针线,又渐渐笑开来。
段绪言靠站桌边,方一回首,视线便又聚往床榻上,恰就看见那双笑得漂亮的眼,无端地心热起来。
原来除了蹂躏和侮辱外,哄阮青洲开心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段绪言大抵知道养着爱宠的感受了,只不过他养着的是只将被拆解入腹的猎物罢了。在展露杀心前,他大可让阮青洲愉快着,待那人知道真相后产生落差感,露出惊惶和恐惧,定比一直摧残他要来的有趣。
段绪言不可自已地期待着,朝他走去,便又跪坐在了榻侧。
“奴才缝了朵花,像吗?”
“……嗯,”阮青洲说,“若要说像,约莫也是像的。”
“若奴才说,其实缝的是只鸟雀呢?”
阮青洲眼尾稍挑,抬眸朝他看去:“鸟雀与花相差甚远,你是想怨我看得敷衍?”
段绪言同他对望着,笑起来。
“不是鸟雀,”段绪言说,“是花,最配殿下的就是花了。”
什么花?
在尚食局捣弄针线时,红苓便这么问过他,他当时也只是随口应了句桃花,哪知真正缝补起来,却不比舞弄刀剑容易。
指头被扎了几个口子后,他总算才顺手一些,红苓在旁看着,忍不住说道:“这布袋还是贵妃在世时替殿下做的,满打满算都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本该嘱托好东宫宫人,让他们添炭时莫要粗手粗脚,如今可好,烙出个口子又无人敢碰,也就你的胆子大些,拿着针线就敢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