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番外(28)
“……陛下去年才赏赐了邓州都督一块书有‘宣化承流’四字的金字牌匾,安抚了以其为首的一众前朝豪右勋贵,若是现下未久便对易家施以棍棒,岂不是朝令夕改,既寒了归附氏家的心,亦叫天下人笑话?”
林昭然的这番振振有词的话语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随即便听得一声冷哼,一个身量魁梧、须发如戟,虽还未言语方正眉目中却已透露出一股凛然正气的匈匈大汉忽而阔步走至玉陛前撩袍抱拳,正是身负当朝最高武将官职的骠骑将军齐晟。
“后生小子理想当然……陛下,邓州都督之事的其中利害微臣一介武夫粗人并不明,但所谓招安身手上佳的流民匪寇之事却甚是荒诞!且不说流民匪寇能否摒除野痞匪性,全然服从朝廷调令军纪法规,便是如此又如何能确保其不与纪律严明、出身贵胄的煜军产生抵牾?若是因此而乱了祖辈定下的大经大法,任谁都是万死难赎其罪!”
齐晟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语言虽说有些偏激直莽,却也颇有见地道理,他这番极具感染的话稍一放出便是一呼百应,两仪殿内再度齐刷刷地跪下了一大批官员,他们稽首跪拜,口中的齐声高呼在丹楹刻桷间盘桓不绝:
“请陛下三思!”
此等情形萧憬淮并非全无预料,毕竟贺重霄虽体恤下属,可对同僚断然算不上亲和,何况他此番上书陈列之事的确有几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但饶是群臣反对、呼声渐涨,萧憬淮垂眸沉吟了一番,却仍开口问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喜怒:
“斐太尉,此事你以为如何?”
忽而听到自己的名字,今日破天荒匿于一隅的斐欲清略一迟疑,而后偻身缓言道:
“……臣以为骠骑将军所言不错,贺将军此举确实略显冒进欠妥。”
正当满殿上下文武皆呼不可之际,一年华垂暮、皓首苍颜的老者却逆势出列,老者略显蹒跚的脚步与佝偻的身形使他显得并非矍铄益壮,但他皆白胜雪的飘动须发和鬓角生出的黄发骀斑给他别添了几分不离红尘的仙风道骨。
“臣以为云麾将军此举虽有悖常循,却是别出新裁,非常时期便可一试。”
“魏谏议,多年极少涉朝政的您现下说出这话,莫不是想替曾经相中而未果的东床快婿说话?”
“是啊,魏谏议,令媛嫁去边塞荒野也有些时日了,您这金龟婿怕是钓不着咯……”
史官本多为清望官,加之魏广贤前年又告老辞去兼修国史与撰录记事之实职,因而身居正五品谏议大夫之职的魏广贤虽贤德忠名在外,然则却未有多大的实权。
并不在意众人言语间的嘲讽讥诮,魏广贤继续不徐不疾地逐条陈列利弊:
“黎民百姓之所以落地为寇是正因其生活于水深火热。如同治水,若是一味堵塞施压反而适得其反,唯有疏通治导才是上上良策……何况恕臣直言,陛下更可一箭双雕,趁机打压地方豪右的气焰。”
“至于调用收编流民匪寇之事,臣亦以为此举未有不可。贺将军在大军开拨前便曾言因粮于敌之道,想来此举亦在其料想分寸内,陛下大可放心无忧。”
“魏谏议,我等自知您光风霁月暗室不欺,可是您等君子又哪里能知小人心中所想之龌龊呢?”
见魏广贤如此回护贺重霄,户部侍郎江如练轻笑出声,眼神及语调皆含凉讽。
“贺将军称不称得上君子老夫的确并不知晓,可是你这般见风使舵口腹蜜剑之人却定是伪君子。”
魏广贤斜眄了一眼笑面虎般的江如练,几近刻薄的言语丝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与唾弃。
没有料到魏广贤居然会当着众臣及圣上的面丝毫不给自己留有情面,江如练心下暗骂:“该.死.的老骨头……”手指骨节被掰掐得噼啪作响,脸上也顿时如打翻了酱油瓶般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笑。
“……诸位爱卿近来为安流除寇也都费心操劳了,此事朕改日自会与诸卿再度商榷,便先退下吧。”
沉默着听完两方的各执一词,先前背手侧立、仰头望向头顶上书“敬德保民”四字的云龙陟匾的萧憬淮转过身来,却只是留下了这么句不置可否的官话。
待众朝臣鱼贯步出两仪殿后,萧憬淮转身走回了檀木案几前,展开了置于最上方的一封附有翎毛的加急信笺。并未将视线至于已经读过数次的陈列疏言上,萧憬淮反而把视线放在了底端那句略显突兀的加粗大字上,书者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却教萧憬淮心下微微一滞——
“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