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番外(175)
“臣以为不可。”
这五个字掷地有声,锋刃更利, 比冰粒更寒,让满朝文武一时俱惊。
纵观萧憬淮继位这十九年,虽说比起乡野马贩出身,最终匡扶济世始启新朝的太.祖萧功成来说, 仍难以望其项背, 却也抚内定外, 察纳雅言, 使边境万民免于亡命流离,万民皆呼“神明”,着实称得上为一明君。
但人,尤其是高坐宝座之上,年岁愈衰的上位者却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在乎自己的颜面,希望自己能搏取个流芳千古的身后美名,这亦是人之常情。
在几个频频直谏违逆的清望史官被不着痕迹地罢黜出京后,朝中官员便知揣清了君主的心思,不再,或者说至少不会再在公堂明面上拂驳了帝王的颜面,贺重霄今日之举却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
“南诏近来未有侵犯国土僭越之举,若是眼下出兵不光劳民伤财,亦非正义之师,不合仁德道义。”
贺重霄话音未落,便已有朝臣冷嘲热讽:
“贺将军,您满口仁德道义,莫不是想养虎为患,再来一场泓水之役?”
“陛下,”并不在意众人的窃语与骇怪神色,贺重霄继续冲萧憬淮抱拳施礼,“蝗旱且止未久,百姓尚未离痛失亲朋之苦,正需休养生息,您前些时日便又广增徭役大兴土木,已为不妥,眼下兴兵南伐更是万万不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切莫忘了前梁强征高句丽的前车之鉴。”
贺重霄的语气虽浅淡若水,不偏不倚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可先前还敛隐耐的萧憬淮登时改了面色,额角已隐有青筋,但片刻后,他却忽而笑了。
“拿前朝亡国之君同朕作对比,贺将军,你这卖的什么居心?”
“微臣不敢。”
“不敢?”萧憬淮一哂。
下一秒,御案上的奏章玉盏应声破碎,帛锦飘飞破碎,细腻尖锐的瓷粒掷摔了一地,群臣见状皆战兢跪拜抖若觳觫,而贺重霄虽也屈膝下跪,却不闪不避,背脊挺直依旧。
“贺将军,你莫不是以为你若不愿出兵朕便寻不着其他将领了?”
众臣俯首间,萧憬淮已然走下御阶行至朝臣前列,他睥睨俯视着虽是屈膝却仍执拗得无丝毫俯首之意的贺重霄,他讥诮着,声音闷若洪钟,眼中闪烁着眸色宛如狂风骤雨,带着威压与捕获,暴戾而阴鸷。
“那朕现在便告诉你,你若是因伤病领不了兵,打不了仗,朝中青年才俊多得是。”
“你且记着,泱泱大煜,朕从不缺你一个将才。”
这是朝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萧憬淮这般失态,他们印象中的萧憬淮虽然城府阴沉,却内敛自慎,像是拥有蛊美花纹的蛰伏冬蛇,总是以无害的笑面示人,从不喜形于色。
秋猎后不知多少朝臣曾暗中上书弹劾,有的直言不讳,称贺重霄交好大皇子,便是望来日扶其登基继位,好让自己独揽朝纲。
萧憬淮不想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可眼下,陈列的这些条条种种却潮水般翻覆着,排山倒海地涌上他的心头。
萧憬淮多么希望此时贺重霄能屈身,开口道一句软话,那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替他寻来千百上万个台阶——
可贺重霄没有。
不慑于萧憬淮的威压,贺重霄神色淡淡,语气却是笃定:“这并非是臣还是旁人领兵之事,关乎的却是苍生万民的福祉。陛下便是再问千百遍,臣依旧会这般回答。”
俩人互不相让,谁也不肯后退一步,换来的便只有静默的对峙。
“好,好……很好。”
萧憬淮怒极反笑,一身凌冽寒气却是不减,他哑笑着,再度踱回了龙椅。
令人窒息的阴翳终是远去,诸臣皆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然而甫一得令站起身来,那低沉的、透着几分难掩薄怒的声音增了几分晦暗嘲讽,再度于大殿内响了起来:
“朕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言予众卿。”
在诸臣一众愣指着面面相觑间,萧憬淮略一扬手,一旁的小黄门得了令,清了清嗓子,展开那拟好的诏书诵念了起来:
“门下:三色为矞,鸿禧云集。镇军大将军贺重霄,筮仕十余载,骁勇善战,忠正廉隅,而立有五而无有妻室。卢氏幺女,名门世家之后,行端仪雅,蕙质兰心,有林下咏絮之才,今及摽梅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故今下旨赐婚。卢氏授三品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当那卷明黄云龙纹样的锦帛敕旨很快便被置于他的头顶,在百官众目睽睽下,贺重霄当然不会再有拒绝回寰的余地,他勾起唇角苦笑了下,尔后伸手接过那诏书,三叩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