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番外(69)
正是暮春时节,御花园里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内侍宫人们远远地跟着,见圣上要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连忙上前铺好软垫复又退开。
“朕这些时日总是梦见从前的事。”
圣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冲坐下,但江冲哪敢,他若真坐了,明日银台又要收到言官弹劾平阳侯御前失仪的奏折了。
江冲不敢坐,圣上也不勉强,看着如同绸缎一般的湖面,眼底浮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当年,就是在这湖边,你娘一脚将你爹踹进水里。”
“啊?”江冲像是才回过神一般。
他心里很清楚圣上派黑乌鸦接他进宫又对沉船一事只字不提,那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而此刻扯这些陈年旧事,多半也是为后面要说的话做铺垫。
江冲看了眼泛着涟漪的湖水,试探着问道:“我爹又不会水,他是怎么上来的?”
圣上丝毫没有对子骂父揭人老底的自觉,笑道:“谁说江明泽不会水?他水性好着呢,但他这人忒不是个东西,为了让你娘答应下嫁,故意装作溺水,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这段往事江冲倒是听驸马喝醉的时候提过,据他们家驸马说,那是先帝给他下的套,好让全天下都知道是他江闻死皮赖脸非要娶公主,这样的话婚后只要公主受了一丝委屈,先帝就有正当理由把公主接回宫。
但这只是很小的一方面。
对于父母的婚姻,江冲前世就做过推测,在这场看似珠联璧合的婚姻中,政治联姻的成分远大于两情相悦的男女之情。
或者说,先帝和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是将稳定朝局作为出发点的。
皇位更替朝堂清洗之后,新皇急需要一位位高权重同时又忠心耿耿的军方势力代表立足于朝堂,没有什么比有着深厚的感情作为基础的联姻更可靠的了,尤其是在江闻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嫁与旁人的的前提下,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江冲未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无法去体会当年父亲是如何看待他和母亲之间的婚姻,但他试着将自己代入韩博当初的心情。
当初自己决定迈出那一步的时候,韩博除了欢喜之外,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担忧。
假如,自己更多的是在利用韩博查清父母死因,那么韩博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样一想,问题就变得容易多了,可话不能这样回。
他正思索着如何回话,圣上的思绪却拐了个弯:“你今年也十九了,六郎与你年纪相仿,早早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多好?你跟朕说说,有心仪的姑娘没?”
“这个……”江冲清了清嗓子,小心回答:“臣若是有,也不必被太后逼着收下那双美人。”
年前太后赐予江冲的那双美人,被江冲以“姚管事和洪先生年迈无人照料”为由,当天就招来姚管事命他将两位美人领回去。
圣上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笑道:“是没有还是不想说?”
江冲面色微变,几乎都要以为他和韩博的事被圣上知晓,他自己倒是不要紧,大不了闲置两年,等荆南造反的时候圣上肯定会启用他,但韩博不一样,文官拼政绩熬资历,韩博耽误不起。
“臣只是……只是……”江冲一时语塞,干脆一撩衣袍,满脸视死如归地跪在圣上面前,“臣有难言之隐,还望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圣上的神情由质疑慢慢转变为惊愕,最终定格于惋惜。
与此同时,江冲心里默默感谢杜宽苏青,更为自己曾经未雨绸缪的机智感到庆幸。
“三丫头同朕说,十鼎甲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江仲卿,朕原想着……算了。”圣上犹自感叹。
江冲:“!”
且不说十鼎甲中有多少能在未来的朝堂举足轻重之人,单这个三公主就够江冲敬而远之的了。
当初给太后提议让江蕙伴读的主意就是她出的,江冲原以为自己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已经将这位饱读诗书的三公主得罪干净,谁知还有这一出?
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臣谢圣上厚爱。”
圣上仿佛就是那么随口一提,伸手让他起来。
说实话江冲宁愿跪着,起码不晕。
“你知道方才朕召见老四所为何事吗?”圣上问道。
说不知未免显得太假了。
江冲想了想,“臣回京路上隐约听闻周王殿下因言官弹劾去职,但臣以为,科道风闻奏事固然是本职,但有时候也未免太钻牛角尖。”
这话放在两个月前他尚未袭爵的时候说不合适,但如今他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正一品开国侯爵,虽无实职,却有参政议政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