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番外(297)
韩博帮他脱了朝服,便见里面纯白的细棉布中衣左肩后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心疼不已,小心避开身上所有疑似受伤的地方,用手臂虚虚地揽着他的后背,“就快到家了,回家给你上药。”
江冲闭眼靠在韩博怀里,忍着疼道:“一点皮外伤,没事。”
他本意是想让韩博宽心,却不知这样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态度才更让韩博生气。
“这叫没事?那怎样才算有事?非得断手断脚吗?”韩博气得脸都青了,甚至忘了问他何故纵马。
而此刻,江冲心里也不好受——圣上命张仁专程送来的那本奏折,他只要一想起上面的内容,心口就像被成千上万的虫蚁密密麻麻地啃噬一般。
今日以前,江冲以为他和韩博两情相悦、两心相知,纵然韩博身负占星台机密之事,也不妨碍他们互为知己。
如今看了奏折上执刑司查到的韩博自出生以来的所有经历,江冲方知,韩博诚然是他的知己,他却从来不知韩博。
奏本上说如今的韩母于氏并非韩博生母,而是他的亲姨母。
韩博出生时苏南水患,不满周岁生母死于产后失调,父亲韩仁礼忙于科举,将他托付给二叔韩仁义照顾了六年。
韩仁义并未短他衣食,只是将他关在一间狭小的暗室里,定时送食送水,但不许任何人跟他说话。
韩博每日都只能抱膝缩在墙角,看着头顶一方小小的天窗发呆。
偶尔有村里调皮的小孩发现了他,却因从未与人交流,说话磕磕绊绊颠三倒四,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导致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
流言传到刚刚进入仕途的韩仁礼耳中,韩仁礼又怒又恐,既恼怒儿子不争气,又担心有个傻儿子会影响自己的前程,思来想去,决定任其自生自灭。
自此,韩博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尚能入口从简单饭食变成了猪食泔水,原本不怎么好看但能保暖的衣裳变成了破麻袋,堂兄弟们给他脖子套上绳索如牲畜一般折辱……
直到七岁……
直到韩博七岁,韩仁礼升上正六品通判,于家看中他前途不可限量,欲将另一个女儿嫁来续弦。
韩仁礼已是官身,身价水涨船高,自是不愿轻易允婚。于家不得不以接走韩博永不让他出现在人前为条件,并陪上巨额嫁妆,才让韩仁礼点了头。
韩博到了于家,也没人特意教他,只有丫鬟小厮们闲来无事逗他几句,许是天赋异禀,在于家不到一年,韩博就能如常人一般交谈。
他外祖父于老太爷察觉有异,但小女儿新婚燕尔,实在不宜再生事端,闹得女儿女婿离心,便将此事压下不提,另为韩博聘请西席教导他读书写字。
在外祖父的教导下,韩博一直以为小于氏就是他的生母,因为既要照顾父亲,又要给韩家传宗接代,照应不过来,才会把他送到乡下。
韩博天资过人,读书一年就抵得过旁人三年,原本的西席很快也无法再继续教导他,于老太爷便托人打听名师,而以书画闻名于世的汝舟先生,则是于家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选择。
九岁那年,韩博离开于家,跟在他老师身边读书学画,因与汝舟先生往来的都是当世大儒名士,韩博也能得到些指点,从中受益颇多。
十三岁时,韩博回到他父亲身边,和继母弟弟,一家四口共享天伦。
再后来,便是在上林苑经曹焕介绍认识了江冲,之后游学两年结交了些文人雅士江湖闲客,回到京城参加会试、殿试,高中榜眼,和江冲纠缠不清……
江冲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些内容从头到尾读了三遍,他只知道读完以后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韩博。
一刻也不想等,一刻也不能等。
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瞬,身体本能做出反应,脑子里想的却是执刑司的奏折会不会有不完整的地方?
韩博体质柔弱,会不会是幼时留下的病根?
韩博怕疼,会不会是幼时挨过打,但是执刑司没查到?
韩博知不知道韩母不是他生母?
他受过那么多苦,怎么都从来不跟自己提过一句?
韩博、韩博、韩博……
满心满眼的全是韩博。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韩博,可当他见到了人,却又不敢问出口。
他怕揭韩博伤疤,更怕伤他尊严。
江冲从未经历过这样心疼到无以复加,却又无从追问的时刻。
成年人了,尤其在去年韩博被柯勉打伤之后,江冲就彻底舍弃了自身的软弱,他想让自己从被韩博身后走出来,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让他也有可以依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