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番外(208)
江冲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头再告诉你。”
若非韩博知道殿外还有跟着他们一道上山的守陵士兵,只怕听了这话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有一事。”江冲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忍直视,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我先前……误会了一件事。”
“何事?”
江冲不好意思地低头用食指蹭了蹭鼻梁,心虚道:“我以为当年公主下嫁是联姻。”
韩博:“难道不是?”
江冲看了他一眼,无需多言,那无奈又内疚的眼神已经很能说明真相。
韩博不禁暗自思忖起来。
按照原本的思路,河工案后,武帝先将今上流放路州,对襄王的处理却是放在一年之后,所以在今上被贬之后,原本属于今上的势力多数会纷纷倒戈,转向看似毫发无损的岐王和襄王。
在这种时候,与今上同出一母的公主下嫁给武帝心腹爱将——虽然武帝时期驸马只是武帝麾下众多将领之一,并未统领崇阳军,但他的军事才能已经得到了朝野上下的认可。
公主和驸马,皇室和军方。
公主是军方在朝堂上的保护伞,驸马则是皇室掌控崇阳军的令旗。
可江冲方才的意思,分明是否定了这种说法。
江冲看向驸马的牌位,低声道:“你可知牌位上的‘雍’字何解?”
大梁爵位分两类,一类是“八大家”,所谓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只要大梁还在,八大家还有直系后人在世,爵位就能一代代传下去;还有一类是普通功爵,会随着子孙后人的传承一代代降级,直到最低一级之后就没得传了。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甘离他爷爷战死沙场,武帝感念其功劳,封甘离他爹为郑国公。国公爵当然比平阳侯高,而且不止高一级,所以等甘离袭爵之后,江冲见了他还得先给他行礼,但是呢,等到了甘离他孙子那一代,情况就完全反过来了,如果甘氏后人没有特别争气的,可能传个几代之后就没爵位了。
除了这两类之外,还有一种是专门给有功之臣或者朝廷重臣死后加封。
比如历任宰相只要不是被皇帝特别讨厌的,死后都能封个“某某国公”,故而世人称宰相为“相公”。
再比如眼前驸马牌位上的这个“雍公”。
“雍公”就是“雍国公”,驸马第一次挂帅出征,平定雍州叛乱,立下大功,这很好理解。
但是公主牌位上也有个“雍”字,肯定不能是雍容华贵的意思。
韩博犯了难,“不知。”
江冲看着牌位,想起梦中驸马出征雍州前对公主说的那句话,轻声道:“雍州叛乱时,在武帝麾下的诸多将领之中,驸马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之所以能挂帅,是因为驸马在武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所以……”韩博忽然想到了一个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的理由,驸马出征雍州无关功名利禄,是为了求娶公主。
所以,“雍”字是驸马求仁得仁的结果。
但是……
“但是平定雍州过后,公主并未许婚。”江冲又道。
而是直到三年之后的河工案发,大皇子一派式微,公主才松口下嫁。
这也是世人认定这桩婚事属于联姻的依据,否则如何解释公主早不嫁晚不嫁,偏偏选在兄长被贬的生死存亡之际。
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江冲道:“我先前以为,公主又一次被太后逼着,给圣上当了垫脚石。可是那个梦却告诉我,太后是有那个打算,只不过人选并不是驸马,而是身在中枢的‘曹国公’。”
江冲声音很轻,有点恍惚缥缈的感觉,韩博本来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但当听到“身在中枢”几个字时,还是不免心生寒意。
不论当年的“曹国公”是谁,不论人品相貌如何,单“身在中枢”这四个字,就已经很能说明此人起码年过半百了。
那时候,长公主还不到二十呢吧。
太后可真是像极了某些将女儿送去老头子床上的趋炎附势之徒。
江冲道:“但是公主‘自作主张’向先帝请旨下嫁驸马,脱离了太后的掌控。也是因此,太后对我父亲极其厌恶,连带着我与小星,也不被太后所喜。”
太后对江冲兄妹何止是不喜,前世太后明知赵家姑娘品性如何,还要给江冲赐婚,明显就是恨极了江冲。
若是江冲再往更深处想一些,或许连前世江蕙和亲的始作俑者都能想到。
最后,江冲目视前方,目光柔和地看着长公主的牌位,眼里闪动着泪光,“我想那时候,娘已经身在绝境,不堪重负了。倘若不是父亲一直等着,您当时或许就从城墙上跳下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