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番外(184)
江闻笑了笑,“是何先生告诉你我立下军令状?实话告诉你,便是何先生不指点,我也会全力争取这个机会的。阿凝,我一个乡间的穷小子,若没有这泼天的功劳,拿什么来娶你?”
长公主神色微动,终是低着头没再说话。
江冲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已是换了个场景,看着像是个书房,窗外大雪漫天,墙上挂着雍州之地的舆图,地面摆着行军沙盘,长公主日复一日地守在沙盘前,常常半夜辗转反侧,靠在床头对着一盏小灯枯坐到天明,总是缄默不语。
饶是江冲天生迟钝也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
直到冬雪渐消,雍州捷报传来。
某一日,长公主静卧树下午歇,粉白的樱花如雪片一样悄无声息地落满了衣裙,当她睡醒时,一柄火红的绘着白梅图的油纸伞遮去了正午的阳光,清举爽朗的小将军正撑着伞站在榻旁笑着对她说:“阿凝,我回来了。”
长公主看着他,眼神很是复杂。
此时距离河工案还有两年,江冲已经能够预感到这桩婚事即将经历的波折,他亲眼看着父亲一力扛下所有的压力,将母亲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终于,河工案发,震惊朝野,武帝一怒之下将大皇子贬谪路州,长公主为保全兄长势力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还要去安抚愤怒焦躁的贤贵人。
“废物!你怎会如此无用!早知今日,当初生你之时便该将你按在尿盆里溺死!”
“你亲兄长在外受苦,你还有何颜面锦衣玉食安享富贵?”
“阿凝,好阿凝,娘求求你,救你大哥回来吧,唯有你大哥当了皇帝,咱娘俩以后才算有了依靠……江闻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他帮不了你多少,你听娘的,曹国公身在中枢,又是名臣之后,与你极是相配……”
江冲虽不知外祖母口中的“曹国公”是谁,但并不妨碍他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字字诛心。
他极力张开双臂挡在长公主身前,但这无济于事……
他们看不见他。
“母亲。”长公主忽然跪下。
江冲也连忙跟着跪下,只不过不是跪贤贵人,而是跪长公主。
长公主面色冷然,定定地抬头望着贤贵人,“您放心,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江冲跟在长公主身后陪她远眺宫墙之外的大梁国都,万家灯火、无边盛世,被一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拦截在外。
长公主忽然笑了一下,紧接着去觐见武帝。
三跪九叩之后,长公主仿佛放下了一件极为沉重的包袱,郑重道:“儿愿为江家妇,请父亲许婚。”
于是公主下嫁,十里红妆,普天同庆。
后来武帝旧伤复发紧急召回大皇子立为东宫,又将一卷遗诏交予长公主,并道:“若你兄长对你心生猜忌,可凭此物远走雍州。”
长公主含泪回道:“儿信兄长,若无性命之忧,定不会将此物现于人前。”
再后来,武帝驾崩,崔氏太后坐在长庆宫的高座上,当着满殿命妇洋洋得意地说:“牝鸡司晨,此非朝廷之盛典也。”[注]
长公主神态自若地品茶赏花,恍若未闻。
江冲看着母亲在父亲的呵护下一点一点找回眼里的光,看着自己出生、成长,然后到了偶然听见长公主和洪先生谈话的那天。
出乎江冲的意料,洪先生在长公主面前完全就是一个温厚无害又博学的兄长,就和韩博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差不多,他们的谈话除了诗词文章便是地理风物,洪先生还用憧憬的语气告诉长公主,他的志向是游遍大梁的奇山异水,然后编纂出一本《大梁风物志》。
长公主被他长久以来精心伪装出来的假象骗了。
江冲心惊胆战地看着事情渐渐沿着既定的轨迹走向结局,他无力阻止。
长公主三十七岁高龄再度有孕,重阳军中将军闹出了丑闻,非主帅亲至不能解决。
临走时,驸马对尚且少年江冲嘱咐道:“男子汉大丈夫,爹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照顾好女人和孩子。”
江冲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无法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告诉里面的人,就像他想尽办法也无法阻止驸马离京。
终于,要启程去行宫过冬了。
离京前,长公主去宫中拜别皇帝太后,正巧宫中新制了许多彩画宫灯,太后许是有意借此拉进多年僵化的母女关系,说起了公主幼时喜欢各种色彩斑斓的东西,临走时又赏赐了数十盏宫灯嘱咐挂在行宫,下雪的时候影影绰绰极为好看。
江冲做好了再度经受亲眼看着长公主在火海中血崩而亡的噩梦。
不料,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