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3)
窗口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排到他了,乔岸心不在焉选了两个菜,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再看手机,对面以及发过来回复了。
“可是我之前没有全色的经验诶。”
全色和纯粹的创作不太一样,后者多带有作者自己的风格,而前者则力求和原作相符。不过乔岸没有气馁,宋淼没有直接拒绝掉,就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他赶紧打字:“没关系没关系,缺口不是很大,我师傅说笔法简单,就算是画坏了也可以重新修补。”
宋淼坐在画室里面,纠结地用笔挠了挠头,说起来他之前没有补过画,对这些东西还挺好奇的,那幅画看起来确实难度不大……
“可以,不过我要这周五之后才有空。”
“谢谢学长!那我周五把作品送过来。”
“不用。”宋淼看了一眼用四个吸铁石固定在墙上的画:“我周五有东西要送过来,我们直接在店里见吧。”
宋淼刚和乔岸聊完,画室的门被推开,他连忙站起身:“老师,您来了。”
陈教授背着手笑眯眯走进画室,作为参加这次展览唯一的本科生,宋淼的这幅画倾注了他很多心血,从开始构思就不断的在和陈教授沟通,初稿完成之后又一直在磨细节。这次打算参展的画是一幅四尺的青绿山水,已经画到尾声了,陈教授听他讲完这周修改的地方,退后看了一会儿,似是满意了,点点头:“不错,就这样吧,早点送去裱了把尺寸发给那边的人,他们接下来要做框了。“
宋淼点头,陈教授很喜欢这个天分极高又勤奋刻苦的学生,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未来长着呢。”
落了款盖上章,宋淼把从墙上拿下来,用塑料膜简单包了包放进袋子里,带去后街托裱。一个任务终于完成,他长舒了一口气,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周五下午正是装裱店人多的时候,他之前又有几个同学把字画送过来,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男生正接待着。
他这几个月都在画这幅要参展的字画,没什么其他作品,一些摸鱼的东西也都画在卡片上,没有装裱的必要,这个男生他之前不曾见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想来就是乔岸了。装裱店里空间不大,宋淼站在门外,等里面的人都走空了,正要走进去,那男生没有注意到他,转身给桌上那张晾着的六尺大画上浆口准备上墙。六尺的字画有长度有一米八,往常是老板和助手两个人抬着,其中一个人踩着梯子贴到墙上,不过这个男生比较高,弯腰在裱台上忙活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委屈了。只见他张开双臂抓住画的两边,手腕抬起来抖了一下,画作整个从桌面上分离开来,他把画举过头顶,微微踮起脚,就成功避开了底下的水管把画贴到墙上。
宋淼没有打扰他,等那男生把画贴到墙上用棕刷敦实之后才开口:“你好,裱一下画。”
“来了。”男生一边热情招呼着,一边快速擦掉桌上的浆口,抬头看到是他,眼睛一下亮了:“是宋淼…学长吗?”
说起来宋淼还比乔岸大一岁,不过上辈子宋淼眼睛看不见,得知乔岸姓乔,就直接喊他乔先生了,后来虽然知道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一岁,不过叫习惯了也没有改口,这一辈子乔岸喊宋淼学长,多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是,”宋淼点头,“你是乔岸?”
“对对。”乔岸从他手里接过要裱的画小心放在另一张桌子上,指了指墙上他不久前揭裱重新上了命纸的画:“之前在古玩市场买的晚清的古画,修复之后缺了几块,我那半吊子水平实在不敢全色,学长你看看?”
所谓全色,就是在书画作品修复之后用颜料将画面缺损的部位复原,需要很多年的书画功底,甚至于比书画本身都要难一些。
宋淼凑近观察着,这幅画笔法简单,用色也不怎么复杂,补缺的话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干。乔岸连声道谢,把画从墙上起下来,报纸在外面包了一圈递给宋淼。宋淼接过,问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拿着回画室了。
对方一走,乔岸就盯着宋淼送过来的那幅画,至少到现在为止,这幅画还是完好的,乔岸希望自己的举动能起到一点作用。
刚刚画完的画不能马上装裱,墨没有干透,如果不处理直接上浆水会化开。现在的装裱店其实是有装裱机器的,机裱用的托纸有专门的背胶,用仪器加热一压就托好了,完全不用担心晕墨的问题。不过机裱是不可逆的,未来没有办法揭裱修复,且宋淼指定要传统的装裱。
其实这段时间乔岸处理过不少晕墨的问题,刚送过来的字画要求装裱他也不是没做过,但是面对宋淼的字画,他格外谨慎。
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一不小心给他把画裱坏了上不了展,那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他难得打扰正在忙着修复的老板,请他出来看一眼,老板试了试色,奇怪地看着乔岸:“蒸一下就好了,这不合你前天托的那个水墨差不多?”
乔岸默然,把画外面包了几层报纸放进蒸锅,每隔半小时拿出来试个色,按理说蒸锅放在那儿烧就好了,不过乔岸总疑心会把画烧焦了,就守在蒸锅前面,干等了两个小时,又把老板拉过来试了一次,确定画不会掉色,这才托了上墙。
所幸到这一步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周六乔岸去装裱店的时候,墙上的画已经干了,很是平整,一条褶也没有,老板正站在画前面欣赏,见乔岸来,朝那画努努嘴:“这幅画的真不错。”
他前脚刚踏进店内,后脚宋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接起电话,仿佛已经预感到这件事情了,待听清对方所描述的事情,提了半个多月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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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画是裱画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在画的背面托上一层宣纸,起到加固作用,传统的接下来会把画做成立轴什么的,不过最后装框的话只要托一下就好了。
第四章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昨天下午自己亲手贴上墙的画,今天一进画室,便看见上面多了一大片黑色的墨汁,看得出泼墨的人到底用了多大劲,连旁边雪白的毡子上都被溅到了不少 。
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让宋淼一时有些木然——他甚至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愧疚吗?是啊,乔岸找上门,诚恳地请他给自己修的画全色,语气中满是信任,但他拿了画的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隐隐有些庆幸,要是昨天没有把画拿去装裱店,那墙上被泼的就是他那四个月的心血了。
宋淼唾弃自己这点卑鄙的庆幸,给乔岸打过电话之后就一直在监控室外面的椅子上坐着。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陈教授把本来在家中过周末的院长都叫过来了,他指着监控室,因为激动,一向以和蔼著称的老教授脸色通红:“刘院长!这是重大的事故……”
院长是去年才提上来的,资历和老教授不能比,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耐着性子一边安慰教授一边和保安交流情况。
宋淼心里乱糟糟的,直到一双白色球鞋闯进视线中,头顶传来声音:“学长?”
他哆嗦了一下,抬头正对上姗姗来迟的乔岸,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情绪。宋淼张了张嘴,站起身,郑重地给他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昨天下午拿了你的画,贴在画室墙上,但是今天一早过来,就发现那幅画被泼了一大块墨。”
“唔,你电话里和我说过了。”乔岸甚至笑了一下:“没关系,那幅画是仿的。”
宋淼“啊?”了一声,又摇摇头:“不,不管是不是仿的,你之前修复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我把他给搞坏了。”